西路習慣早起,站在船頭揉了揉迷迷糊糊的睡眼,洛城渡口已清晰可見。
“洛城到了!”西路的大嗓門吵到了玄蘇幕久違的夢香。
綠竹也跟著尹昭離來到了船頭。
西路找人將裝有石星屍體的箱子從渡口搬到了洛城的一處小山上,
這座小山之前沒有名字,石星給它取名小不點。
石星覺得這座山和他一樣都看著那麼不起眼,像個小不點,但是每天也朝著一樣的方向期待陽光的出現。
石星生前最喜歡在這裡陪著尹昭離和綠竹放風箏。
此時梨花開的正盛,天上幾隻紙鳶若隱若現。
尹昭離小心翼翼將石星掩埋,一旁的綠竹早已哭成了淚人。
尹昭離不忍直視,拖著沉重地步伐緩慢下山。
“幕幕你莊中事務繁忙,在這裡就此告別吧。”
玄蘇幕自知多待更會惹人煩惱,這幾天自己缺席莊中事務已久,也該回去處理要事了。
他拱手道:“保重!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
尹昭離和綠竹剛走到山下,綠竹就看到李姑姑急匆匆走來的身影。
李姑姑向尹昭離投來關切的目光,“聽蓮兒說,你們去牧城了。”
“石星找到了嗎?”
綠竹一聽,紅腫的眼眶變得更加憂鬱,她走上前彎著腰趴在李姑姑肩頭。
“石星,石星他……他再也回不來了……”
李姑姑露出驚訝的神情,但又好像對石星的死毫不意外,“人總有一死,綠竹,你節哀順變。”
尹昭離察覺到李姑姑眼神中的異常,但李姑姑和石星在以往本就交往甚淺,也沒有放在心上。
尹昭離一出生李姑姑就陪在自己身邊,像是嚴厲的師傅,又像是姑母一樣的長輩,但總覺得走不到彼此的心裡。
尹昭離剛想詢問李姑姑府中的情況,一個家丁滿臉著急地跑出來,“九公子,你可算回來了,將軍病了,昏迷了兩天,九公子快……”
沒等家丁說完,尹昭離往父親的床榻疾馳而去,眼裡全是自責。
如果自己一直在身邊,父親興許就不會昏迷不醒了。
她推開房門,李神醫正全神貫注地給父親把脈。
她只能悄悄站在一旁。
“蓮兒,過來。”她悄悄將蓮兒叫出房門。
“蓮兒,你快告訴我將軍是怎麼回事?”
蓮兒難掩憂傷,將軍一向善待府中奴婢,木夫人死後也再未續絃。將軍病危,全府上下無一不感到心痛。
“九公子,聽說兩日前北境大軍突襲平山,將軍為保護城中百姓,被敵人擊中了腹部,將軍本有舊疾……”
蓮兒忍不住又哭了出來。
“九公子,將軍昏迷前一直都在唸你的名字。”
尹昭離鼻子發酸,忍著劇烈的悲痛垂下眼簾,沒有繼續詢問。
也不知道還在平山的兩位哥哥怎麼樣。
平山縣地處北境和大月交界處,地理位置極為重要。
前不久將軍才安撫好平山百姓,不至於讓內亂持續,而今北境趁機突襲,情況更加危急。
如若平山淪陷,大月國則是脊尾俱搖,內憂外患,受苦的只會是萬千百姓。
平山決不能失守!
尹昭離心裡已經有了答案。
屋內李神醫已經為尹將軍扎針開藥。
尹昭離察覺到李神醫的內心的沉重。
李神醫嘆了一口氣,
尹昭離拉著李神醫,含淚的眼睛裡盡是央求,“李神醫向來仁心仁術,這次也一定能將我父親醫好,對嗎?”
李神醫緊緊蹙眉,“將軍的病,太過罕見,但也不是沒有辦法。”
“什麼辦法?”尹昭離已經做好上刀山下火海的準備。
“需要一劑藥引,至寒之人的血。”
“至寒之人?”尹昭離心想自己不就是嘛,每月服用至寒的長冥族的藥物,早就是寒的不能再寒了。
“李神醫,我就是那至寒之人,對嗎?”
“是……的。”李神醫說這兩個字的時候嘴唇微微顫抖。
“只有至寒之人的掌心之血為藥引配上我這獨制的草藥能解將軍的暈厥之症。”
尹昭離望向父親憔悴的面龐,眼神裡滲透著堅毅的信念。
“李神醫,我的血儘管拿去,抽乾都可以!只要能救我父親!”
尹昭離的毫不猶豫讓李神醫頗為震驚。
“九公子,你本來體質就弱,若失血過多,加上之前藥物的作用,恐有性命之憂。”
“李神醫,就別囉嗦了!救命要緊!”
尹昭離迅速挽起衣袖,抬起左手,微閉眼睛。
李神醫將診刀過火消毒,將刀心對準尹昭離的掌心。
隨著一陣扎心的痛,尹昭離感覺身體越來越虛弱,身體就像千丈高樓頃刻崩塌。
尹昭離的頭重重地倒在桌子上。
手腕上的梨花印記隨著脈搏的跳動越來越暗淡。
瞬間意識全無……
李神醫讓府中下人隨自己一同將九公子抬到青紗閣內修養。
“九公子,九公子……”綠竹和蓮兒在床榻邊撕心裂肺地哭喊。
“九公子,綠竹沒有你可怎麼活下去啊!”綠竹早已泣不成聲,才經歷小星子的離去,要是九公子有什麼三長兩短,綠竹也不準備再苟且於世了。
李神醫倒是不慌不忙地給九公子包紮好傷口,灌了一碗黑漆漆的藥物到九公子口中。
“不用擔心。不出三個時辰,九公子自會醒來。”
李神醫吩咐後廚將九公子的掌心之血和一堆奇形怪狀的草藥一起熬製一個時辰即可。
綠竹一直守候在尹昭離旁邊,不停地給九公子擦拭額頭上的汗珠。
兩個時辰後,綠竹在恍惚中聽到一聲咳嗽聲。
綠竹猛然起身,驚喜地發現九公子眉梢略動,慘白的唇微微張開。
尹昭離忍著劇烈疼痛,緊閉雙眼,微弱的氣息讓心跳逐漸平穩,“竹兒,我爹現在如何?”
綠竹將尹昭離身上的纏枝蓮紋淺白色錦被往脖子上拉了拉,生怕九公子再受涼。
“九公子,不用擔心,李神醫說已經給將軍服下藥引了,明天應該就可以慢慢甦醒了。”
尹昭離聽到自己的血真的有用,身上的疼痛感似乎也減輕了一些。
她深呼一口氣,調整體內真氣。
“綠竹,扶我起來。”
綠竹雙手手腹頂著尹昭離背部,生怕弄疼了哪裡,又傷了哪根筋脈。
尹昭離雙腳落地,綠竹正欲將淡藍色絲綢披風給九公子穿上。
“竹兒,我先去看看父親。”
綠竹望了一眼窗外早已黑盡的夜空。
“可是,九公子,你的身子還很虛弱……”
尹昭離轉過身,用命令式的語氣讓綠竹在青紗閣內睡覺,“我待會從爹爹那裡回來,如果你還沒有睡著,我就再也不會給你買香德樓的任何美食了!”
綠竹覺得委屈,但她明白九公等子對她的照顧,這個時候怎麼能讓九公子分心呢。
“是,九公子,綠竹保證會睡好的。”
尹昭離欣慰一笑。
她轉身過提著燈籠走出房門,瘦弱的身影很快便淹沒到夜色中。
在父親的房門口,尹昭離讓輪守在門口的家丁莫要說話,自己獨自進入房間。
尹昭離看到父親的血色確實好了很多,心中的顧慮也消了很多。
她愣愣地佇立在原地,突然驀然垂首,滿是愧疚地撩起衣襟,撲通一聲,跪在了父親跟前。
三聲響亮的磕頭聲打破門外沉寂的黑夜。
窗外突下大雨,雨聲淅淅瀝瀝,淋溼了整個世界。
尹昭離眼中含淚,像有一匹餓狼在心臟間撕咬,難受至極。
“爹爹,小九不孝,不能陪爹爹左右,您放心,平山一定不會失守!”
尹昭離眼眶散落著深紅的血色,目光聚在父親滄桑的面容上。
淤青的額頭又重重磕在地面上,臉上愈加慘白。
這一去凶多吉少,尹昭離只怕不能再在父親膝下盡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