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第一次在這裡看見你,躲在樹後面觀察,思考誰會是段成聿。那時候不認識你,但看來看去,整個餐廳裡就你比較突出。然後下一秒,你就轉過來看著我。”
林麓坐在三號桌對面,喝了口橙汁聊起來。
段成聿合上選單交給服務員,注視著她說:“是一種奇怪的直覺,接到你電話的時候轉過去,下意識覺得就是你,其他人都行色匆匆,只有你站在花樹下,像找不到家的貓。”
茫然無措,試探著喵喵叫一聲,想知道誰是她的飼養員。
林麓無聲地笑。
時間過去也不久,但事情發生得太多,現在回想起來,還真就像一場夢,談起時不知道該從哪個地方入手。
“你現在過得怎麼樣?”這句開啟洩洪口的話,還是由段成聿先說出來。
林麓又抿了口橙汁,點頭說:“挺好的。”
“身體恢復得好嗎?”
“現在大腦一片清醒。我哥很會照顧我。”
兩個人的話題插入了第三個人,就有些變味。
段成聿停頓一下,又問:“你和他……”
“在慢慢恢復到過去的關係,”林麓說得坦蕩,“算是撥亂反正,回到我本該走的一條路上。”
“那我是半路遇到的一條岔路口嗎?”
“不,是一段記憶。”
“是那段印象更深刻的記憶,讓你選擇放棄了和我有關的記憶?”
林麓沒立馬回答,她撐著下巴搖晃果汁杯,斟酌著把腦袋裡紛亂的情緒透過講述梳理整齊。
“我說不清楚。但不得不承認記憶確實會對一個人的選擇產生很重要的影響。少一段記憶,多一段記憶,選擇的路就不同。但我不想被記憶左右,如果有一天科技發達了,有人在我大腦裡植入關於另一個我原本討厭的人的記憶,那我是不是也會愛上他?想想就很可怕。”
講述的過程像蠶吐絲,絲吐出來開頭的兩厘米,後面的就自然而然跟上,一起被整理成井然有序的線。
她越說越清楚,掀開一層一層的偏心愧疚和不得已,找出最深處的真心。
“所以起作用的不只是記憶,是我問自己,誰對我最重要?不管和誰有一段如何感人至深的記憶,我和我哥仍然無法分割。”
她說著,自己都有些愣神。
點好的菜上來了,服務員一盤盤端上桌。
段成聿往後靠在椅背上,隔著服務員動作的遮擋,去看對面的她。
等菜上齊,服務員離開後,他還是保持著那個姿勢,目光也沒離開過林麓的臉。
過了幾秒他問:“當著我的面傾訴你對裴譯州的真心,對我不太好吧?”
林麓不好意思地搖頭:“不是不是,我只是……在這之前自己也沒想清楚。”
出門的時候只想著,沒有裴譯州在家她不知道該吃什麼。
但身邊沒人的傍晚,思緒就像青煙,被風一卷自動往文藝方向飄。
故事從開始到結束全程都在圍繞一個主題,但大小事情發生得太多,話說得太多,擁抱太多,爭吵太多,都在一層層往真心上添土,反而掩蓋得更深。
總需要一個時機,才能梳理清楚。
看清自己的真心,是件比看清別人的真心還困難的一件事。
她長吐一口氣,把剩下的橙汁全喝了,準備起身。
“今天晚上碰到純屬意外,飯就不吃了,我……”
段成聿打斷她的客氣:“再陪我吃一頓飯吧。我每天都在這裡等,只有今天等到了你。”
林麓沉默著又重新坐下。
他們倆之間,好像還沒有平平淡淡吃完一頓飯的機會。
段成聿這段時間每次想起來,都覺得是一種預兆。
能坐在一桌,沒有反感不適,沒有緊張恐慌,說著話吃完一頓喜歡的飯菜,才能算適合生活在一起。
但他和林麓從來沒有過這樣的經歷,坐一起時,不是他別有心思,就是林麓神不守舍,幾頓飯下來,他連林麓到底喜歡吃哪些菜都不知道。
只能按照餐廳經理介紹的“女生喜歡吃的菜”來點。
她在他這裡和大眾女性沒區別,那林麓把他當做大眾男性排除掉也沒什麼不對。
他有時候想,他對林麓是不是隻有徵服欲和佔有慾,而男人對女人的這兩種慾望,並不能構成愛。
飯菜味道不錯,只是吃飯的兩個人仍然沒辦法以品嚐美食為目的輕鬆地用完這餐,各自的思緒沉沉如石塊,壓住了胃口。
林麓只吃身前兩道菜,低著頭,咀嚼的頻率慢到讓人感覺菜很難吃。
吃著吃著,忽然聽段成聿說:“半個月後,我就要出國常駐國外了。”
她抬起頭,發現段成聿握著筷子已經有一會兒沒動,就那樣看著她。
嚥下菜後她問:“不是說你的公司在開拓國內市場?”
“嗯,不算順利。我找了職業經理人,我們劃分職責,仍然由我負責國外市場。”
他說話時一直注視著她,沉甸甸的目光壓在林麓身上。
“那……祝你一切順利。”林麓衷心祝願。
段成聿笑了下,又問她:“你呢?以後的生活是怎麼打算的?”
“繼續在淩氏集團工作,積累一點經驗了,再看看有沒有其他想做的事。有機會的話會多出去旅遊。”
“聽起來充滿希望。其他的呢?”
其他的,還能有什麼其他的?
“等工作步入正軌,生活上也覺得舒心的話,應該會考慮結婚。”林麓神色如常繼續夾菜,閒聊似的說著。
至於和誰結婚,不必多說。
段成聿沒別的反應,點頭平淡說:“挺好的。”
這頓飯還是吃得不舒心,半個小時過去,美味的飯菜只動了表層。
段成聿見她吃飯的動作一慢再慢,主動放下筷子提出結束。
“八點多了,讓你陪我吃頓飯,結果被我浪費了這麼多時間。我送你回去吧。”
林麓想說不用,他卻已經取走椅背上的西裝外套,對她伸手示意先走。
棠湖公館外有一條蜿蜒小河,水流汩汩,岸邊綠道的路燈投下狹窄的光照,他們沉默著在光亮和黑暗中穿行。
然後某些話還沒來得及成型,目的地就到了。
段成聿停下腳步,轉身凝視著林麓。
他們沒有話講,註定不能成為同段河流的水源,最好攔截住任何的靠近。
“再見,麓麓。”最後他只說。
林麓也輕聲說:“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