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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三千朵玫瑰花

白顯南迴憶著,他對那次印象很深,他原本給老白買了件品質很好的羊毛衫,快入秋了,想讓老白穿著回家,接過老白告訴他不來了,他心裡也有小小的失望。那天卻是顧超接手公司後談成了第一筆成衣訂單,於是忍不住在小街道車門前就吻了他。

人生往往就是這樣,最怕發生的恰好發生了,最不想被看見的終究在光天化日之下被目擊了,三年前那次,只是顧超對這份感情言語上的剖白,就讓老白住進了醫院,這次卻有十足的畫面感衝擊。在這個年代,連一對男女在大街上親吻都會被側目,可是他的父親,卻要親眼見證自己兒子在街上和一個男人接吻的事實。

白顯南手緊緊的壓著床單,身上肌肉跟著緊繃,他緊咬著牙冠,耳邊一陣陣轟鳴,覺得半邊身子都不聽使喚似的麻木。

從那天到現在,近兩年的時間,老白隻字不提,可是他能想象,他的父親是怎麼熬過來的,如今老白只是想要一個解釋,可是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老白不想為難兒子,其他那天回去之後,他的心臟就不舒服,吃了點藥勉強捱了過去,現在他覺得自己已經能承受任何回答。

“咱爺倆今天把話都說透了,誰也別藏著掖著的,你跟那小子到底現在算咋回事?”老白問出這幾話時,胸腔都跟著起伏,問出來了,也就好了,他憋了太長時間。

白顯南嘴部肌肉顫抖,輕而堅定的說了一句:“我愛他,我倆想過一輩子。”

愛,這個在連父子間親暱都很少有的家庭中,幾乎從未宣之於口過,他的父親是很拘謹沉穩的性格,白顯南有樣學樣,他們的關心和愛意都藏在生活點滴中,涓涓細流般滲著,白顯南這一輩子唯一的濃烈和瘋狂,全都給了顧超。

一陣沈默,屋裡靜的落針可聞,老白手裡的煙快要燒到頭了,才又緩過勁似的開口:“你倆現在就算是處物件唄,是後來又聯絡上的還是一直就沒斷。”

“那年他出國了幾個月,回來他哭著求我,我倆就又好上了,爸,他對我是真的好。”白顯南聲調不自覺的高了。

“我不同意。”

四個字,字字都戳在白顯南的心上。

沒有可商量的餘地,他不能容忍自己明明有光明前程的兒子走這條讓人戳脊梁骨的路,還有他泉下的妻子,白顯南的媽媽,他死後怎麼面對她,他沒法交代。還有最重要的,他們能好好的過一輩子嗎,沒經歷過生活的年輕人,總覺得單憑感情就可以走到最後,連正常結婚生子的夫妻都一輩子磕磕絆絆的,兩個男人,笑話一樣。

白顯南幾乎是馬上吼了出來:“爸,你到底是在怕什麼,怕我以後不能正常結婚生子別人說閒話,怕跟媽沒法交代,可是日子都是給自己過的,我過的幸福不是最重要的嗎?”

老白把煙扔進了旁邊的垃圾桶裡,拍了拍被菸灰弄髒的手:“就是因為怕你過的不好才要你跟他斷的,兩個男人,說什麼愛不愛的,他給不了你家庭,給不了你身份,你們連張合法的結婚證都領不了。”

“外國很多國家同性婚姻都合法了,你想要結婚證我們可以出國領。”

老白怒視他:“別跟我扯老外那一套,中國證你能領我就不管你了。”

掏心掏肺的,撒潑耍賴的,好像都說了,白顯南身體的顫抖終於平息了下來:“爸,我不想跟他分開,如果能分開,三年前就分開了。”

老白的聲音也放低了,帶著無盡的心疼:“兒子,你才二十五歲,那時候小,爸知道你們感情好,後來爸看見了也沒說什麼,就算給你時間讓你們自己品品,年齡越大,你倆這樣越不是回事,都得成家,得給留後,那小子家我也知道,和咱們還不一樣,富貴家庭的兒子,雖然上頭有個姐姐,也嫁到國外去了,跟沒有一樣,他爸媽就這一個兒子,怎麼可能讓他跟你過一輩子呢,人家也要臉面,也要繼承香火,現在不管你們,是看你們還小,沒到年紀隨你們任性,可這馬上要到成家立業的年紀了,他父母真的能一直放任不管嗎?到時候你以為的情啊愛啊還真能頂事嗎?”

老白是見過顧超家的排場的,當年一句話就住進了高階的首長病房,住院期間,下到小護士,上到副院長沒有不給他特殊優待的,那是顧家的面子。當年顧為民在那傢俬立醫院是有股份的,這裡面的細節老白不知道,他只知道顧家家大業大,和他老白家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白顯南沒有抬頭看父親,外面天色暗了下來,白顯南起身按開了室內的燈,轉身向衛生間走去,在衛生間門口,他背對著父親說:“爸,再給我一年的時間,再過一年,我就跟他分。”

顧超今天有個科技論壇會議,散會之後和幾個創業公司老總有組了個局,他謊稱最近身體不適沒有喝酒,這會正開車回家。十字路口,紅燈,顧超鬆開方向盤,抹了把臉,隔著玻璃看橫向夜色中疾駛的車流,看戴著大蓋帽指揮交通的交警,看來看去看清楚自己的狀態,心不靜,其實再擔心。每次老白來他都擔心,好像每一次他都是來把自己兒子從他身邊帶走,恐懼的無以復加。

顧超無法,白顯南捏著他最敏感的一根神經,他忽視不了。今天格外覺得煩躁,他開著車從三環矯情到四環。

手機握緊再鬆開,重複了幾遍,看看時間,晚上十點多,他把車停在旁邊的綠化帶,終於按了通話鍵。

白顯南白顯南睡不著,黑暗中下床走到陽臺,推開一扇窗,對著星夜撥出一口白霧,然後被冷風撲了身子,他昨晚才發低燒,今天雖然好了,也頓覺身上有些冷。

手機螢幕亮了,他以為顧超這時間會給他打電話,接起來壓低聲音:“怎麼了?”白顯南以為他有急事。

顧超隔著手機肖想對面人的神態,應該是皺著眉不悅他這時候打電話,他也不解釋,直接了當:“沒事,就是想你了。”

白顯南驚覺顧超的敏感,他們就在一個城市,開車的距離不過半個小時,可望著漆黑夜色中點點星光,他卻覺得彷彿隔了山海。

一年後他們註定要隔了山海。

“我也想你了。”白顯南溫柔的聲音能擰出水來。

顧超詫異於白顯南少有的柔情,這人性子冷淡內斂,但也是個悶壞兒的人,顧超說十句情話,他能回一句。

“明天我出趟差,去廈門,估計得四五天,你把爸送回家之後好好照顧自己,這幾天我讓徐姐過來給你做飯。”

徐姐是顧家大宅的廚娘,她的飯食最符合白顯南的口味。

“不用麻煩了,我這幾天住宿舍,你不在家我回去也沒意思。”白顯南是心虛,也是在彌補,句句挑顧超喜歡的說。

顧超對著電話傻笑了一陣說:“行,寶貝,照顧自己,等我回家。”他平時不太敢這麼叫他,今天順竿爬。

白顯南意外的沒有發飆,只是回個“嗯。”

掛了電話,那種不安還在,只是顧超不想想了,他沉浸在剛才的溫柔中不能自拔。

老白的複查結果下午就出來了,心臟沒有什麼問題,有一點高血壓,應該是這兩天沒睡好,晚上白顯南留老白再住一晚,左右現在也是冬季,他回家也沒什麼活,不過老白佔著人家秦磊的床不好意思,就說不住了。

倆人坐在擁擠嘈雜的客運站候車室,白顯南給父親買的稻香村的點心還有一些水果白顯南先拿著,老白依舊拎著那個舊書包放在腿上,臨近快上車,老白突然問:“你平時都不住宿舍吧?”

白顯南覺得沒必要瞞什麼了,坦然的說:“學校忙的時候住幾天,平時都是和他住市裡的房子。”

老白當然知道這個“他”是誰,他是老了,也沒在大城市生活過,但他也不是資訊閉塞的什麼都不懂,他也明白讓兩個二十五六歲的年輕人談戀愛什麼都不發生不太現實,可是親口從自己兒子嘴裡說出來他和另一個男人同居,自己暗自揣測和對方親口說出來的效果是不一樣的,雖然這是兒子,是個男孩,可是他心裡並沒有比女孩子家長聽到自己孩子和別人同居更輕鬆,他有種感覺,和顧超對比,兒子應該是處於“弱勢地位”的。

老白還想說點什麼,他在腦子裡無數次組織語言,在替換修改,最後終於憋出一句:“你倆在一起,誰......照顧誰比較多啊?”,他們是親父子,可是他們從來都不是能談論這麼敏感話題的父子。

白顯南看看欲言又止的父親,明白了這個“照顧”的深意,他難以啟齒,不是因為作為弱勢他難堪,他不介意這方面的問題,只是不能坦蕩蕩的剖白在父親面前。

“我倆互相照顧。”白顯南如是說。

老白“啊”了一聲表示聽到了,明顯鬆了一口氣,白顯南卻為再一次欺騙父親而自責。

他此刻再一次審視這段感情,顧超的朋友,家人,他們能接受自己,是他們對顧超的愛,這種“接受”讓白顯南這幾年都誤以為他們這種感情只是很特別,而超出這個圈子以外的人,那個叫“世俗”的東西,定義同性愛情就是病態,骯髒,天理不容的。

他長久的忽視這一點,才導致今天的局面。

目送了父親進站,他返回學校,剛踏進實驗室,原本被化學試劑味道填充的空間今天卻滿是沁人的花香。

走到實驗室裡面,秦磊立馬脫了膠皮手套,迎了過來:“顯男,大早上傳達室就收到了這麼一大捧花,他們簽收了就讓下去取,你沒在,我就幫你取回來了。這是什麼戲碼啊,你這又是被哪家的千金看上了。”

白顯南眉頭輕皺:“我的花?”

循著秦磊的視線,他看到實驗室角落的桌子上,一捧比東北燉大鵝的鐵鍋還要大的玫瑰花墩在那裡,花瓣上有點點欲滴的水珠,豔紅如火,花香四溢。看樣子一共九十九朵,白顯南不買花,但是顧超之前搞情趣時送過他,他知道九十九朵玫瑰花的價錢。

再回頭,實驗室裡另兩位都笑開了:“花裡應該有卡片,你看看。”

白顯南走過去,翻到淺藍色卡片。

“花開花落終有時,相逢相聚本無意。---鄭平”

此時的白顯南並沒有領會送花人的意思,有很多感情要花很長時間,甚至餘生才能參透。

白顯南把卡片隨手丟在了實驗室角落的垃圾桶裡。

晚上八點多,秦磊測完今天的最後一項資料,脫掉手套和白大褂準備坐公交去和周晶晶約會。白顯南喊住他:“磊子,要不花你拿走吧,送周晶晶,扔了怪可惜的。”

秦磊聽了真動心了,他和周晶晶處物件剛一個多月,秦磊家是外地的,條件也一般,剛處的女朋友也買過花,不過是捧十一朵的玫瑰,這也花了秦磊兩百多銀子,直說這花買完就等著吃一個月泡麵了,所以看著眼前可能最終名命運是垃圾桶的九十九朵玫瑰,是真的不捨得。

“你真不要了,那哥們可就不跟你客氣了,這鮮花如果不配美人,可就糟蹋了不是。”於是秦磊帶了一臉燦爛,伸手去抱那一大捧。

秦磊聞了聞花香,轉身問白顯南:“南,哥問問你啊,咱們認識也兩年了,追你的人大把的,白富美就好幾個,你都看不上,你眼光這麼高,到底想找個啥樣的啊?還是你早就名草有主了,就是瞞著咱哥們,你說實話,你平時不住宿舍是不是就是外面有人了。”

這話說的直白又戲謔,逗得小杰跟著大笑。

小杰那邊也收拾的差不多了,也來湊熱鬧:“就小南哥這個挑剔勁,我估計能讓他看上的都不一定在地球上。”

三個小夥子在實驗室笑開了,笑聲收了,白顯南才解釋到:“我不住宿舍真的就是幫朋友看房子,他出國幾年,又不想把房子租出去,索性就讓我先住著,你們別亂想。”

白顯南對待這段感情的態度和顧超是背道而馳的,他把它藏在冬日鋪滿厚厚積雪的泥土裡,讓它不見天日,而顧超想做的卻是一點一點的把它挖出來大白於天下。

秦磊雙臂環著花,吃力的抱著:“早知道你不要就不費勁給你抱上來了,行了行了,你的私事咱們也不參與了,你心裡有數就行。”

臨到門口,突然有個聲音說:“我喜歡那個把我當小孩的人。”

秦磊和小杰相視一笑,能在一段感情裡一直當個天真的孩子真的是最幸福的事。

玫瑰花連續送了三天,白顯南想給秦磊,秦磊也拒絕了,給女朋友一次驚喜就夠了,天天都上演這個戲碼,就又點過了,最後鮮花的命運還是垃圾桶。

第三天的傍晚,鄭平給白顯南來了電話。

白顯南走出學校大門時,鄭平靠在一輛黑色的賓士車門旁,他這次才認真打量了鄭平。

這人身材高大,目測一米八五,白顯南也有一米八,站在他面前卻矮了一截。一身低調利落的定製西裝,襯得肩寬腿長,商務精英模樣,異常惹眼,明明三十五歲的年齡,卻彷彿憑空丟了幾歲,只有三十出頭的樣子。面部輪廓十分冷峻,帶著強烈的荷爾蒙氣息。

迎面相對數秒,鄭平舒展了自信的笑容:“我來接你吃飯。”

白顯南禮貌而冰冷的答道:“鄭總,謝謝您這三天送的三千朵玫瑰,讓您破費了,錢我可以賠給您,飯我就不陪您吃了。”

說著白顯南就要往馬路對面的公交站走,鄭平邁了一步輕輕一檔:“小南,你別誤會,於私,送花確實是我不知道對男孩子應該怎麼表達喜愛,換成貴重的東西你一定會退回來,你就當是一個哥哥對弟弟的欣賞吧。所以別急著拒絕。”

白顯南平靜的看了看他:“那於公呢?”

鄭平恢復到一個商人的角色:“我從李教授那裡要來了你的電話,也知道你明年就研究生畢業了,如果你不打算讀博的話,就業來說,我們復星醫藥是個很好的選擇。”

白顯南在和顧超一起這幾年,拒絕人都是乾淨又利落的,他也並不是有多為對方考慮,而是單純的覺得麻煩,感情在白顯南看來就是極其麻煩的一件事,如果不是顧超,他或許根本就是個愛無能,所以於私,他現在會轉身就走,根本不會理會鄭平。

但是鄭平說的“於公”,他動心了。還有一年就要找到一個合適的工作,無論他和顧超的感情是否繼續,他都從沒想過生活和金錢方面要依賴顧超,他要有自己的職業規劃,鄭平的復星醫藥,在行業內雖不算是一等一的,但是也算是頭部公司,如果畢業可以去實習和工作,對他未來的職業發展會很有幫助。

成年人的世界,感情用事是不可取的。

白顯南想了想,越過鄭平開啟了後座的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