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爺爺的話,二叔不知道該信不該信,三爺爺能算到那個女人之前被人出賣的經歷,能算到那個出賣女人男子的名字讓女人認命,說他算到了其他的東西也正常,畢竟三爺爺是十里八村極其有名的陰陽先生。
而且不管二叔信或者不信。
沒有三爺爺幫忙,這件事都沒辦法進行下去了。
用二叔的話來說,三爺爺有心想讓他避開因果,可是從二叔答應那女子說了等之後,這件事的因果其實已經沾染上了二叔,避不開了。
二叔終究是沒去履行承諾,女子站在陳賴頭家門口等了幾天,也沒有等到二叔,二叔心裡有愧,他甚至不敢從陳賴頭家門口經過,每日去村子裡的學校都要繞路而行,女人在絕望之後,也逐漸的認了命。
接下來的兩三年裡,女人終日的被陳賴頭動輒打罵,因為她的肚子始終沒有動靜,無法為陳賴頭續上香火,陳賴頭依舊是那個惡人,並沒有不得好死萬劫不復。
村子裡關於這個女人的神秘“來歷”,也從一開始的議論紛紛到後來被人忘卻,這其中自然有三爺爺的制止,不讓大家去討論,可更多的是誰也沒有從這個女人身上看出什麼神秘或者不凡來。
而我爸跟我媽修成正果結了婚,二叔依舊每天繞路去學校,因為他拒絕了太多的相親得罪了媒婆,媒婆說他眼界太高也拒絕再給他說媒,因此也是一直單身的狀態。
後來我媽生下了我,女人代表著陳賴頭來我家裡送喜。
我媽其實是一直很可憐這個女人的,只不過有些事情就算是可憐也沒法去幫忙,女人看著躺在襁褓裡的我十分高興,我媽便讓她抱了抱我。
我媽想的是,如果女人也早點生下孩子,興許陳賴頭就不打她了,日子也能好過些。
女人問我媽孩子取名了沒有,我媽搖了搖頭道:“還沒有想好,你讀過大學,不如你給孩子取一個?”
女人抱著我道:“孩子長的文氣,隨他爸跟他二叔,我很喜歡李清照,喜歡她的那句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嫂子,你看孩子叫雁回怎麼樣?”
我媽細品了幾聲,也覺得這個文藝的名字文雅而順口。
就這樣我的名字定了下來。
二叔晚上回來聽說了女人給我起名的事,把自己關進房間裡,不會抽菸的他一晚上抽了整整一包煙。
雲中誰寄錦書來。
她一直在等,等的人是誰?
我的滿月宴上,三爺爺知道了我的這個名字,嘆了口氣,喝了一杯酒。
沒說話,甚至飯都沒吃便走了。
村子裡最有文化的這三個人,關於我的這個名字。
似乎打起了只有三個人懂的啞謎。
三爺爺是村子裡如此德高望重的人,他的離席讓來喝滿月酒的人十分不解,最尷尬的便是我的家人,往往離席是主家得罪了客人才會有的舉動。
酒席結束,我爸想去問問三爺爺何故如此卻被我爺爺攔住,爺爺說如果真的有得罪了客人的地方,也不適合主家去問,問了只會徒增尷尬,家裡跟三爺爺關係最好的人是二叔,爺爺便讓二叔前去詢問,如果真有誤會也能化解開來。
二叔到了太爺爺的家裡,還未說明來意,三爺爺便嘆了口氣道:“你們兄弟我沒有得罪我,村子裡這麼多年輕人,我最高看的也就是你們兄弟二人。”
二叔道:“那您為何忽然離席?”
三爺爺道:“你還記得那一年我對那個女人說起的名字嗎?記得我下跪跪的那個人嗎?”
二叔點了點頭,這是他心裡的一塊傷疤,他記的比誰都清楚。
三爺爺嘆氣道:“那個人的名字就叫秦雁回!雁子回時,月滿西樓!”
二叔苦笑了一下道:“她心裡念著那個人,聊以寄託,也算正常。”
三爺爺搖頭道:“你是真不明白還是在裝糊塗,那個秦雁回,可不是個活人啊!”
把一個死人的名字起在了一個剛出生的孩子身上,自然是不祥的。
話既然說到這裡,二叔便問起了心中多年的疑問,他問道:“那個人既然是惡鬼如何與人相戀?聊齋上是有說人鬼情未了的話,我姑且信之,但鬼做人販子賣了她? 圖什麼? 圖錢? 鬼用的不是冥幣嗎? 難道自己賺錢燒給自己? 再退一萬步說,那個鬼可怕到您見了都害怕,用得著販賣人口掙錢?”
二叔一股腦的質問了太多,三爺爺嘆了口氣道:“你疑惑的地方我也在疑惑,但是這件事從始至終我未敢去探尋過真相,還是當年的那句話,你若是信三伯,就信了,如果不信,也便罷了。”
有些事,信之則有,不信則無。
三爺爺說那個女人陰債太重,若跟她婚配不得好死。
結果陳賴頭終日打罵於她,卻依舊活的好好的。
三爺爺又說是因為陳賴頭是惡人,惡人鬼也懼怕因為無礙。
二叔這幾年一直都在想,如果當時自己不信三爺爺的話,勇敢一些,自己是不是真的會被剋死。
可惜沒有如果,錯過就是錯過。
二叔不想再去想。
“三伯,我只想知道她給孩子取了這個名字,對孩子有影響嗎?”二叔問道。
三爺爺搖了搖頭道:“我不清楚,想必是不會的。那女子陰債太重導致自己命運多舛,可是她自己怎麼會知道自己陰債太重呢? 所以她多半也不會知道她一直牽掛的那個人不是活人,這件事想必也正如你說的那樣是聊以寄託,一個名字而已,傷不得孩子。”
“如此就不用太擔心了,三伯,我還有句話想問您。”二叔道。
三爺爺點頭道:“你說。”
二叔道:“幾年前,當我知道那個女子陰債太重,又知道她牽掛的人不是活人的時候,我開口求您救她,幫她化解劫難,您會出手嗎?”
三爺爺思索了片刻道:“幾年前你欲言又止,這幾年裡你屢次過來找我喝茶都差點把這話說出來,我怎麼會不知道你想說什麼? 你是我喜歡的後生,她是你憐愛的女子,如果能救她,我早就出手了,這一點你早就知道,不然你也早就開口求我了,這時候又為何要追問起來,為的是自己心安嗎?”
二叔苦笑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問,三伯,她的事情這麼嚴重,你也無能為力?”
三爺爺點頭道:“我不過是個鄉野村夫,不過命帶華蓋略通玄門異法,她身上的事情,我接不下,也管不了。不然也不至於當年下跪求饒。”
說罷,三爺爺拿出一個黃紙折成的護身符遞給二叔道:“回去之後,把這個給孩子帶上,無甚大用,聊以心安。”
二叔接過來之後,便辭別了三爺爺。
走到門口的時候,三爺爺叫住了二叔道:“青河,離她遠點,找她收債的人快來了。”
一日復一日,三年復三年。
三年後,陳賴頭高興的公佈了女人懷孕的訊息。
陳賴頭很高興終於續上香火,不再打罵她,好像她終於是認了命,她的苦日子也終於熬到頭了。
我爸媽開始在城裡做些小生意,家境有所好轉卻無暇照顧我,女人跟我很親,總是在閒暇的時候來幫忙帶我,我媽每次從城裡回來,也會給女人帶些衣服等等生活用品,我媽當時想過幫她走,甚至私下問過她家裡的住址,想給她家裡偷偷寫信,卻都被女人拒絕了。
女人說如果她走了,陳賴頭會殺我全家洩憤,不能連累我家人。
其次,她當年為了一個男人跟家裡鬧翻,又被那個男人轉手賣掉,無臉跟家裡人聯絡。
她要在一個合適的機會走,先去找那個男人問個答案,再用餘生給當年阻攔她的父母賠罪。
女人很執著,執著到我媽想幫她都沒有辦法。
那一天,天氣悶熱,下午起南風。
陳賴頭上山割豬草。
女人盤著頭大著肚子跟在後面。
我跟我二叔在村口河邊納涼。
我看到女人背上揹著一個人,穿著一身紅色的嫁衣。
二叔一向看到女人就條件反射一般的躲閃,我拉著二叔道:“二叔,你看姨姨背上揹著的那個新娘子,穿的真紅。”
二叔看了一眼,他有些茫然道:“什麼新娘子?”
我指著女人的背上道:“姨姨背上揹著的那個啊,你沒看到?”
二叔臉色蒼白的搖頭。
這時候,女人背上的那個女子回頭,對我笑了笑。
她長的真好看。
配上紅色的嫁衣,就跟村子裡的新娘子一樣好看。
這時候,我胸口掛著的黃色護身符,一下子燒了起來。
把我胸口燒的生疼,疼的我哇哇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