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回到更早之前。
慕容子秋最近有點煩。
眾所周知,他慕容子秋乃醫修家族的公子,而無論是仙門、散修,還是邪修,除卻那些個貴得離譜的靈丹妙藥外,修士的大小病症都可以在慕容家族中解決,有句話說得好,寧願得罪屠夫,也不要得罪大夫,如此這般,慕容家族千年傳承下來,到了慕容子秋這代,便從小到大都未曾為吃穿用度發愁。
但這段時間裡,他卻看著自已日漸變癟的儲物袋不斷髮愁。
這天,他一如既往地在營地裡的簡陋醫堂坐診,想起自已的遭遇,慕容子秋不禁長嘆一聲,這嘆氣聲引起了正在隔壁忙綠的歐沈修士的注意。
“子秋,你這是怎麼了?”歐沈一邊詢問一邊將數份草藥依次倒入大缽之中,用力捶打,只見那大缽之中青綠之色逐漸變深,很快便成了較為暗沉的墨綠色。
慕容子秋撐著腦袋,手指間夾著一支沒有沾墨的毛筆,他百無聊賴地回答道:“窮啊——又窮又無聊,我們待在這裡,哪有什麼要醫治的?還不如放我出去砍幾個邪修呢。”
歐沈默默地感受著草藥的粘性,見捶打得差不多了,便將大缽端入內屋放好,然後走出房間,來到了慕容子秋的桌前,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密如墨鴉般的睫毛,對他笑道:“杏林前輩有一句話,叫‘但願世間無疾苦,寧可架上藥生塵。’我覺得這個道理到今日也很適用呢。”
慕容子秋無奈搖頭道:“此言差矣,世間病人何其之多?但凡這些枯守著生塵藥架的醫者可以走出自已的一畝三分地,哪還有什麼閒暇時機呢?”
“哈哈,你以為誰都像你們慕容家的遊醫啊?”歐沈笑道,她把手撐在桌面上,離慕容子秋更近了些,“說來,我一直都很欽佩遊醫慕容,有了你們的付出,世間不知少了多少因病苦難的人。”
慕容子秋默默後退,將自已的後背靠在椅背上,雙手抱臂道:“是啊,你也說了,遊醫遊醫,關鍵在‘遊’字上,我可不想一直待在某個地方!”
“這麼說,子秋你也想出去?”
“當然了,而且我那師弟師妹們還杳無音信,我得去找他們!”慕容子秋想起武百泉、韶雙兒還有安菱,心情更是焦急,“現在外面這麼危險,可不能讓他們獨自在外面啊!”
“大玄這麼大,你怎麼找?還不是要搭上自已的性命麼?”
“我可以揹著我的藥箱,一邊給人治病,一邊打聽他們的訊息,我是滄瀾劍宗的劍修,也是慕容家族的醫者,也許,當一個行走四方的遊醫,會是個好選擇。”
歐沈看著男人心意已決的模樣,長嘆一聲,用眼神細細描繪他的輪廓,片刻後,便像沒事人一樣,對慕容子秋輕鬆道:“好啊!無論你做什麼決定,我都會支援你!”
“那行,我現在就去找李師兄辭行,”慕容子秋從椅子上站起,興奮道,“此事宜早不宜遲!哦對了,歐沈!謝謝你!”
他突然認真地看向歐沈,那雙桃花眼裡亮晶晶的,好似盈著一汪春水般,讓歐沈不禁心神一蕩。
“這段時間其實都是你在種藥煉藥,我都沒幫上什麼忙!你真是個負責任的醫者!”慕容子秋道,“營地的大家,就拜託你了。”
談及那些藥,歐沈的臉色有了些許變化,但她還是保持住了,聽到慕容子秋的話語,她羞澀一笑,回答道:“你放心吧,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大家的。”
慕容子秋沒有片刻為她停留的慾望,轉身收拾了一下自已的東西后,便準備大踏步地離開醫堂,歐沈再次叫住了他。
“子秋,你……什麼時候回來?”
“這個啊……”慕容子秋是什麼人?他可是世家公子哥,像歐沈這樣對他春心萌動的姑娘,他從小也是見過許多的,被正面問及歸時,他只是搖搖頭,用一種對朋友的輕鬆語氣道:“說不好,要是運氣不好,就一輩子都回不來了。”
“別這樣說……”
“我只不過是姑娘人生的一過客罷了,無須為我掛念。”慕容子秋瀟灑一笑,朝歐沈抱拳告辭道:“後會有期!”
歐沈看著慕容子秋遠去的背影,深深嘆了一口氣,像子秋這樣水平的修士,面對覆天軍也只不過難逃一死罷了。
現如今,整個營地,整個仙門年輕一代的性命與未來就掌握在她一人的手裡。
歐沈緊緊握住丹藥的手掌鬆了又緊,在慕容子秋走後,她便徹底忘了這個人的存在,而是將自已關在了房間內,思考著利弊。
第二天,她帶著“修為丹”,走進了李飛翎的居所之中。
……
慕容子秋帶著他的藥箱和代表著慕容家族的標誌性大葫蘆,離開了十萬大山。
他唉聲嘆氣地將自已的佩劍收入儲物袋中,轉而拿起了那一包淬了毒的飛針,運轉慕容家族的傳承心法,將自已完全變成了一名年輕的遊醫。
“如果可以選擇,我還是更想玩飛劍,而不是飛針。”慕容子秋對著自已從小到大摸到大的針包嘖嘖搖頭,“不過應該也差不多吧,只不過一個細點,一個粗點。”
遊醫慕容子秋謹遵祖訓,用雙腿丈量著大地。
因為慕容家族要求,每一名出外的遊醫,都需要醫治徒步路程上的一切病人,而在天空中急速飛過,是無法體會到世間疾苦的。
他這次選擇沿著十萬大山這一帶的大玄邊疆區域往東走,他暫定的目的地是東海,之前總聽安菱師妹說,東海有很多海妖為禍一方,他可以去除魔衛道,外加醫治村民。
濟世安懷,不就是他們慕容家一直以來的守則嗎?
只是這一路上,他見了太多太多的苦痛與鮮血,他也深刻地認清了自已的無能為力。
他曾在大雪紛飛的高山之上,揹負著奄奄一息的採藥人回家,卻不料,縱然他修煉有成,終究難越生死之關。
他曾在市井處擺攤,免費為窮苦百姓行醫看病,卻因搶生意令同行眼紅,被硬生生以言語誣陷,那慕容遊醫的金字招牌,竟在他這裡成了人人唾棄的庸醫。
他也曾棄針持劍,一劍破千軍,立於萬民身前,為守護而戰,卻被早已投靠覆天軍的大玄將軍一槍捅入未設防的後背上,穿胸而出。
慕容子秋不知道自已在幹什麼,在被淚水與鮮血逐漸淹沒的世界中,他慢慢地,開始忘記自已的初心,到底是什麼。
他有些忘了,自已要到哪兒去,他只是如同一片落葉,隨風雲而動。
直到那天,他從路人的口中,再次聽見了“安菱”的名字。
慕容子秋想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