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孜亞來說,在十萬大山這兩個月中,幾乎犯了他從前一輩子都沒犯過的戒律。
人都是會趨利避害的,從小被束縛在清規戒律中長大的孜亞,就像一頭直來直去的小牛,只懂得“聽話”,他所缺少的,就是有人能夠告訴他,其實他還有另一種選項。
而慕青的出現,填補了他心中的困惑,孜亞終於獲得了作為一個活生生的“人”的尊嚴。
他渴望溫暖,渴望快樂,渴望愛——他其實,很羨慕滄瀾劍宗的弟子。
孜亞永遠記得那燈火璀璨的夜晚,滄瀾劍宗與天穹宗兩宗弟子竟拋卻了多年以來的仇視與爭鬥,一齊躺倒在地,大醉高歌。
慕青見到孜亞後,也沒有過問為什麼他會在這裡出現,只是淡淡瞥了一眼面露擔憂的少年,解釋道:“他們誰也不服誰,所以就打了起來。”
“我輩修士,道理都在劍上。”
孜亞焦急地比劃著什麼,慕青看不懂,疑惑道:“為何不說?這裡只有我們兩人,我又不會和你師門告狀。”
孜亞用力地搖頭,有些頹廢地低下了腦袋,卻不料,帶著兜帽的頭頂,忽然感受到一股暖意,耳邊只聽見慕青的笑聲,她輕鬆道:“小子記住了,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不只是書上說的那樣,非黑即白,一切都要憑心而動。”
……
孜亞痛苦地捂著胸口,眼前陣陣發黑,大滴大滴的淚水落在地上,暈開了朵朵綻放的花蕊。
剛剛由於在全神貫注地留意戰場情況,他忽略了自已的傷勢,孜亞被兩人戰鬥中產生的衝擊波掃中多次,他的內臟早已挫傷,直到現在,塵埃落定之時,他才終於感覺到疼痛。
他的心、他的肺、他的全身都好痛,只是孜亞不知道,他到底是為何而心痛。
“嘔!”
大量的鮮血混雜著內臟碎片,與淚水一起,澆灌著十萬大山的沃土,少年眼前昏黑,他知道,自已已經沒有辦法站起來了,但是,但是……
他努力地抬起頭,嘗試著往前爬動,卻只能無力地倒下。
昏迷前,在孜亞的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慕青前輩對不起,我太沒用了。
而在安菱將慕青壓至地面後,與孜亞一同作為先鋒的另外兩人終於出現,他們隱藏在交手範圍外,卻沒有任何逃跑的想法,反倒是在準備著殺招。
傅青山和雲清姿躲在暗處,滿眼憤恨地看著安菱把慕青穿胸壓至地面的情形,牙齒都快咬碎了,但他們還不能出手,他們只有一招的出手機會,如果失敗,那麼,不僅不能為慕青前輩報仇雪恨,甚至還要白白送命。
他們在等一個機會,一個一擊必殺的機會。
……
安菱拔出插在慕青胸口上的湘竹劍,愧疚地為慕青上藥,嘆道:“長老,您這又是何苦呢?若是他們真如你所說,心性如此下乘,那您這一出苦肉計,不就白受苦了嗎?”
“安菱,我相信他們。”慕青笑道,“天真幼稚並不是他們的錯,作為長輩,我必須讓他們有所成長。”
“你知道的,時間不等人啊。”
安菱抹好藥液後,看著幾乎沒有癒合的血肉,輕聲道:“可是,苦肉計不應該是您來,您的身體……”
慕青苦笑一聲,摸著自已還在流血的傷口,點頭應道:“是啊,被你發現我的命門了,我的體質特殊,血肉中蘊含著強大的靈力,並且經過訓練後,每一滴血都能如臂指使,只是,一旦傷了,就很難好轉。”
“對不起。”安菱道。
“放心,死不了的,”慕青道,“他們應該快撐不住了,你快去幫我看看,不要太過火了。”
“我明白的,”安菱道,“您先在此處好生歇息片刻,我去去就來。”
慕青看著安菱遠去的背影,她突然發現,對於安菱,無論是她在戰鬥中表現的實力還是沉穩的心性,不知不覺間,自已看待安菱時,已經將她視作平輩一般的存在,如果是對一個剛入門沒幾年的小徒弟,她絕計不會像剛剛那樣說最後一句話。
這次,安菱不是去對付小妖怪,而是去對抗幾大仙門聯手成立的新組織!也就是說,她要一人單挑四大仙門的年輕一代!
慕青躺倒在地,長嘆一聲,如果一個人實力強大,難道就必須承載所有人的希望嗎?如果一個人心地善良,難道就活該被所有人虧欠嗎?
她不知道問題的答案,她只知道,任何人的所做所為,要對得起天,對得起地,更要對得起自已,她相信安菱,也相信著那些孩子們,她願意給他們一個證明自已的機會,而其中所要經歷的九九八十一難,就是他們必要的成長代價了吧。
……
安菱總覺得背後涼颼颼的。
她朝著大本營的方向飛行,明明心眼中沒有發現任何人的蹤影,但她的第六感卻總有一種怪異的感覺。
在過去兩個月的高強度戰鬥中,安菱對於危險的感知,可以說是融入了骨血之中,成為了條件反射一般的存在,所以,雖然她並沒有察覺到敵人的存在,但她還是本能地提高了警惕性,並同時向四周不斷防範著所有可能出現的危險。
但十餘息過去了,安菱甚至都已經看見在淡藍色法陣外不斷飛舞的碎星辰了,卻依舊沒有發現敵人的蹤影,這讓她開始懷疑自已,是不是因為一直以來神經太過緊繃,產生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錯覺?
而就在安菱將要接近大本營時,傅青山和雲清姿終於出手了!
一道極其隱秘的靈氣信標打在了安菱的後背上,環繞於身的黑霧自動吞噬了這道帶有指引性質的靈氣,同時讓安菱瞬間警醒,果然,還是來了啊!
靈氣信標只存在了短短一剎那,從鎖定安菱的位置再到被吞噬,一切都只在電光火石間發生,但就是這短短一瞬,對於兩人來說,便已足夠!
呼嘯聲從安菱的右後方從遠至近出現,安菱正集中精神用心眼探查周圍,卻不料,攻擊竟是來自極遠處的死物!
安菱右肋一痛,低頭看去,竟是一把深入腹腔的飛劍!那飛劍之上,被重重咒文包裹,仔細看去,全都是諸如“減輕重量”“加強銳利”“加快速度”“不可癒合”等內容,整把飛劍被泛著金光的咒文覆蓋,好似神兵降世般。
安菱緊咬牙關,用最快速度從儲物袋中拿出繃帶,將這把飛劍固定住,並同時拿出一張以鮮血寫就的黑色符籙,將這張符貼在了飛劍上,就在符籙貼上去的一瞬間,飛劍的靈光立刻就黯淡了下來,遠處的主人也徹底失去了對飛劍的控制,令這把仙家武器,瞬間成為凡鐵一把。
果然是仙門弟子,就算是她,一不留神還是被算計到了!
安菱受傷的一剎那,放鬆了對碎星辰的控制,不斷進攻著法陣上空碎星辰很明顯地停滯了一下,而後再次恢復攻擊的架勢。
但裡面的人可不是都吃素的,飛劍偷襲後的安菱露出了一瞬間的破綻,而後被聰慧的仙門弟子捕捉到。
以楊日盈為首的激進派紛紛拿出武器,從法陣中極快飛出,而後,便是無數法術的狂轟濫炸!
而以郭子醜為首的保守派也沒有停歇,他們趁著碎星辰停滯的一瞬間,將自已的狀態補充完整,並將法陣被攻破的幾個點位迅速搶修完成。
而所有的一切,都只在短短一個呼吸中發生!
安菱望著士氣大漲的大本營,苦笑著搖頭道:“看來,我這個大反派當得,還是不夠好啊。”
說罷,她一手出掌,以自已雄渾的靈氣擋住了所有法術,而另一手,則召回了碎星辰,她嘆道:“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再留手了,諸君,請賜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