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後的日子是那麼普通。
聖夫子一戰被錄入了《聶瑾傳》,雖然筆墨著的不多。我藉著自已腦中的回憶,寫好劇本,請休淼和其他幾個同學一起表演。我將這場戰鬥寫得很具體,休淼演我,我演瀾先生聶瑾,那幾個同學承擔去紫煙、朱雍和聖夫子的角色。畢業典禮時,這場演出取得了極大的成功。同學們驚歎於我的想象力,竟能將一個歷史事件描繪得如此具體;又誇讚我演活了聶瑾,他們彷彿看到真正的聶瑾在臺上運籌帷幄。
我沒有解釋。我溫然一笑。
高考成績下來了,休淼考上自已理想的本科,我離本科線差了一點,但也成功與休淼一起留在本地,上了一個公辦的專科。爸媽知道我的成績時很淡然,並沒有因此而責備我,而是為了犒勞我的辛苦,高高興興陪我出去吃飯。
這就夠了。
自從若汐那副身體死後,我再也沒能夢迴大梁。通向梁朝的時空門似乎對我關閉了,並且……
永遠不會再開啟。
我的瀾媽媽,海姬,有漪,無洭,珏憨憨,琅姑姑……她們被永遠留在那一道時代的門檻,與我隔著歷史書相望。
我終是成了檻外人。
我再不能觸到她們的血肉。我只能沾淚於墨香,撫摸她們留在時空裡的名字。
有一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夢裡的空間一片漆黑,彷彿踩在宇宙的中心。有個我曾見過的,身著一襲藍裙的女子站在不遠處,聲音清冷飄渺。
“經歷過這八年,你可有何感想?”
我聽見自已的聲音也和那女子一般虛渺。
“以八年改變王朝的歷史,使其得以延長天壽,幸矣。只是,想救的人依舊沒能救成,想殺的人依舊沒有殺盡,有些許遺憾。”
“恨的人沒死成,愛的人,沒可能。”
“你不必遺憾。”
“我活了這麼多年,看到有很多人說,自已可以死,但是不能死的毫無價值。竊以為,這是一個十分嚴苛的說法。生命本就是脆弱的,一個人生前可以是誰的父母,誰的孩子,誰的友人,可以是好人,可以是惡人。但死後他們都冰冷且了無聲息,還有誰可以辨別?”
“人活一世,最可怕的是死的過程,如此輕易,如此迅速,如此的猝不及防。我覺得這才是死亡本該的樣子。英雄般的死亡是令人動容,但並不是所有人都有做出這樣選擇的機會,甚至選擇好,卻還沒來得及落實就不得不在生命上畫下句號,因為你完全不知道死亡會什麼時候到來。”
“當你身處其中改變命數,即是萬幸。即便只是坐看其起落興衰,倒也已經不虛此行了。你做得很好了。”
“那,我的那些故人呢?”
“他們自會與你相遇。只是斗轉星移,他們早已轉世,不會再認得你,你要牢記。”
心底湧起一陣酸澀。
“歷史中,真的有人叫若汐麼,我真的……存在過嗎……”
“是否存在,在乎心,不在乎一紙汗青。就讓那些珍藏的回憶成為你唯一的寶藏,無人可竊,更無人可笑。”
“您是……”
“我是帶領你去往大梁之人。莫要思,莫要念,一切皆有天意。所歷所往,均含意義。”
時間就這樣飛速的流淌著。他是一雙巨手,玩轉了時光的魔方,讓記憶慢慢沉澱,裹上厚厚的糖漿。
我的大學時光是平靜而美好的。雖然高考失利,但大學勤勤懇懇,還是成功專升本了。專升本成功的那天,我給自已放了個假,好好出去走了一圈。
三年了。不知她們在哪裡呢?
大學這幾年,我幾乎沒有出來過,對周遭的一切幾乎都是陌生的。只是偶然喝到芋圓奶茶,還是會有心空的一瞬。漫步在街道上,陌生的人,陌生的喧囂,陌生的鋼鐵巨人與怪獸。
宋錯穿著幹練的工作服,在一旁的房地產公司裡向顧客介紹一期樓盤。他的意氣風發與朝氣蓬勃,早已讓他成為公司裡的銷冠。
我路過一家水果店,阿薀在裡面挑選新鮮的桃子。老闆娘在和她閒聊,她說,自已的老公最喜歡的就是各種甜食。今天他加班,自已給他做好晚飯,自已打算切點桃子做雪媚娘給他送去。
“你們夫妻感情可真好啊~”那老闆娘豔羨的笑著。阿薀的臉紅了,但唇邊也勾出一絲羞澀的笑容。
“老闆娘真是說笑。給他做吃的,我也很幸福呀。”
我瞥了一眼。他們家的水果很新鮮。
像某人的赤子之心。
我穿過一條馬路。四個開朗的女生揹著書包,歡聲笑語傳進我的耳朵。
“我爸爸最近又拿下一筆大單子!今晚慶祝,去我家happy一下吧!”
“你就不怕我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奪去你的風頭?”
“略略略,壞小潔,人家叫你潔姐,什麼潔姐,分明是壞小潔!”
“嘿,你還不服氣了?咱們四個可不是我最大嗎!還壞小潔,信不信我……!”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錯啦!”
身旁兩個看起來文文靜靜的同學立刻拉住她們倆。
“你們兩個能不能別在馬路上打鬧啊喂!”
“嗚嗚嗚嗚嗚嗚嗚無憂姐姐,壞小潔欺負我,她撓我癢癢!”
“你們兩個把我的思路都打斷了。要是這次我作文寫不出全校第一了,我就……”
“好啦好啦。”剩下一個一直未開口的女孩安慰著無憂。她的雙眼是那麼美麗有神,不再是白茫茫的一片,“回去就有靈感了,我的無憂姐。你和繡繡置什麼氣。”
無憂哼了一聲,抿了抿嘴唇。
她們的校服上繡著校徽。
“梁州第一中學。”
我產生了極大的好奇心,五百米外就是梁州第一中學,不如去看看。
那大概也是我的童年時光,雖然不是在這所學校就讀。
只能看見操場。操場上,無洭戴著遮陽帽,吹著哨子,指揮底下的男生做一個又一個俯臥撐。有漪正好下班,戴著眼鏡,和魏箏綣並肩而行,談著今天佈置下去的語文作業。
“氣死我了。現在的小孩都在寫什麼東西啊!我讓他們抄幾個字,抄得和什麼一樣。現在的小孩真是被慣壞了!”
“好啦,魏老師。孩子都是這樣的嘛,用話引導引導。我帶的班裡的孩子都很認真在做我佈置下去的作業。循序漸進就好了。”
他們身後剛好出來一隊初中生,由班主任帶領著,整齊的很。
當年我上初中的時候,我的班主任也是這麼護送我們出來的。我心裡一暖,聽他們此起彼伏的告別聲,彷彿也回到了初中的時光。
那班主任在等孩子們散去後笑著牽起其中一個孩子的手:“走了,小花。我們回家。”
叫小花的那個女生滿臉不開心,嘟囔道:“媽,下一次開什麼亂七八糟的晚會能不能不要再讓我上臺表演節目了?我這麼大了也是要臉的好嗎?我都十四了!”
女人笑了:“好,好。那你下一次寫作文也不許再寫《我的媽媽小星星》。這麼幼稚的作文題目你現在還寫,你不嫌丟人我還嫌丟人呢。好說歹說你也是一個語文老師的女兒。”
“作文作文,文筆好才是真的好,誰管你題目是什麼!題目起的不好,但裡面的內容好,這才是一篇優秀的文章!你就是被現在的語文教育弄的這麼保守封建!”
女人這就和自已的女兒爭辯上了,從我的身邊掠過。
在臨近的咖啡館,我坐下來休息一會兒。南宮止戴著耳機,就坐在我的鄰桌。她滔滔不絕地在對耳機那頭的人進行生意上的洽談,看起來充滿了自信。偶爾停下來喝一口咖啡,邀請人家明天去映山冢轉一圈,看看歷史。聽她的反應,對面的人像是答應了。
息渺站在櫃檯前嫻熟的拉花。在她的手下,奶泡和咖啡像合作多年的朋友,是那麼和諧順滑。她笑吟吟地遞給我一杯熱氣騰騰的拿鐵,上面還拉了一隻小狗。
臨近傍晚,夕陽西下。我依舊有很高的興致,不願回去,一路來到公園。公園裡有兩個老爺子在下棋,看起來興致勃勃。他和對手似乎很熟,說,老晟吶,你知不知道,我們家兒子出息啦,到沂源閣去上班啦。
對手捻著鬍鬚嘿嘿一笑,是不是那家新近上市的公司?
老頭的笑容印得更深了,聽他說,他的兒子一去就是專案經理,今天加班,兒媳還趕著給兒子做晚飯送去。自已再過會兒也要收攤了,老伴兒在家等著自已回去吃飯哩。
叫老晟的那位老爺子頗欣賞的點點頭,說你們家這家庭氛圍好啊,其樂融融。咱家那孫女紫煙,每天就是追星,成天不知道幹啥。咱那女兒煙墨也不曉得幹嘛,天天就是給老頭子我泡薄荷茶,雖然別說,那滋味倒真的不錯……
兩個老頭一起大笑起來。
我隨便找了個長椅坐下,對面有四個人。兩個女人坐著,其餘兩個大概是她們的丈夫。開啟手機刷某站,琅姑姑做了自媒體,教大家怎麼做芋圓奶茶,還和另一個知名up主“是陌然不是漠然”聯動做出一款形態精美的水晶糕,成為網路爆火產品。
陰如暝和吳鳴成為了合作伙伴。他們對亞馬遜的植物頗感興趣,並以此作了相當的研究,有望能研製出抗癌特效藥物,據說已經在進行一期實驗了。
劉黃達以“明星代言,童叟無欺”的噱頭在開直播帶貨,可惜打賞寥寥,直播間並不景氣,把我都給逗笑了。更可笑的是,這直播我居然透過今日說法看的。真是可刑又可拷啊。
身為警察的聶隱一本正經地批評店家的行為,並指出要淨化網路環境,打擊不良直播風氣。劉某涉嫌虛假宣傳,處以廣告費三至五倍的罰款,並立刻強制關停直播間,大快人心。
林清規坐在中醫院院長的桌前,平心靜氣在講述中醫藥學知識,勸當代年輕人合理調配時間,關心身體。這個影片的評論區倒是火爆的,大多數人都表示“大學中醫藥學教授不是你我不學”“她看起來真的很像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誒”等等。
我抬起頭,欣賞著參天的樹木和漏入的一點夕陽。那兩個女人感情看起來很好,其中稍小的那個小腹微隆,渾身散發著母性的光輝。
大點的那個摸摸對方的肚子,笑道:“瀾呀,你們都有若汐了,還想再要一個?你都三十歲的人了,聽醫生說,生老二可比生老大更疼啊?”
瀾也笑了:“你自已有一對雙胞胎就別說話了。重點是若汐想要個弟弟妹妹,決定權可不在我,在他們父女兩個。”說罷,指了指她的丈夫。
“你們這陸誠確實人不錯,我記得他是特種兵退役是吧。又能打,又帥。”
“怎麼,凜,你怎麼突然就開始誇我老公了?你們家那個不也是嗎?”
“他啊,他蠢木頭一個!”凜頗寵溺的看了他一眼。
“說起來,你再過幾個月就可以放產假了吧?”
“哪有這麼簡單。沂源閣最近剛剛上市,忙不過來。你可是我們的合作伙伴,可不許背後捅刀子。”
凜聽聞嘻嘻一笑:“好吧。那就趁你不在的時候給你們公司擺一道。”
“去你的。”瀾輕輕一推凜,滿面春風,“身為萬涵地產公司的總經理,你可不許這樣背信棄義啊。”
“知道了知道了,沂源閣董事長~對了,要是你這次生了兒子,你的兩個孩子乾脆就和我這倆孩子定個娃娃親吧。”
“唷,主意都打到我身上來啦?”瀾笑道。凜看起來有點小得瑟,也不知在高興什麼。
我無言的坐在他們對面。瀾轉過頭來,發現我正靜靜地望著她。凜發現她變了視線,也轉過來看我。四個人一起立在那裡,成了一尊寧靜又溫馨的雕像。
瀾小聲對凜說道:“不知怎麼的,這孩子一直在看我。”
凜笑嘻嘻的回答:“說不定你們前世認識呢?”
瀾不置可否,唇邊勾起一抹微笑。
“原來你也在這裡。”
“原來,你們都在這裡。”
(《萬夢大梁》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