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心給我打電話，著實讓我有些意外。
兩年了，她連一個電話都沒有打過。
現在離婚了，她打電話過來幹嘛呢？
“有事嗎？”
我怕吵醒小傢伙，躡手躡腳的出了臥室，輕輕帶上門，進了書房。
你要是想看孩子，那可不行，這才剛離婚幾個月，還沒有到時間呢。
根據離婚協議上的規定，你現在一年只能探望孩子一次！
至於以後……
要看孩子的反應，以及你們家的表現。
程心感慨道：“兩年了，我一直都不敢跟你聯絡，現在終於聯絡上了，我反而覺得解脫了。你知道嗎老公，現在是我這兩年來過得最放鬆的時刻。”
我皺了一下眉頭：“我不是你老公，我們已經離婚了。這麼晚了，你有什麼事嗎，沒事我掛了。”
程心沒有正面回答我，自顧自的說道：
“老公，你知道的，程意我們兩個是我媽拉扯大的。
在我小的時候，每次開學我媽都要帶著我去開一大堆證明，這樣才能拿到國家的助學補助……”
“有的領導好，知道了我家的難處以後，直接給簽字了。
但有的領導卻是各種刁難，要這證明要那證明，有一些證明根本開不出。
每當這個時候，我媽就會讓我給那些領導們下跪，求他們給我簽字。”
“後來我學乖了，只要我媽帶我過去，我就主動給領導們下跪，求他們簽字……
我媽還誇我聰明，可是她卻不知道我心裡難受的要死！”
我怔住了。
這段過往我倒是沒有聽程心提起過。
我只是知道她小時候家裡很窮，衣服都是穿別人不要的舊衣服。
初中的時候我發現她吃不飽肚子，於是每次打飯都會買很多，然後假裝吃不完，“可憐巴巴”的求她幫我減輕浪費糧食的罪惡……
程心繼續說道：“那個時候我就想，等長大了我也要當領導，讓別人求著我簽字，多威風啊。”
“很快我長大了，遇到了一個又帥又體貼又有本事對我又好的老公。”
“可是老公你不想當官啊，而我又真的很喜歡你，為了你我可以放棄一切，你說讓我去哪兒我就去哪兒，於是就跟著你一起去明珠市打拼。”
“你知道嗎老公，你創業的那段時間，雖然是咱們最苦最累的時候，但也是我最開心的時候，比咱們上大學談戀愛的時候都要開心。”
“公司裡有四五十個員工，而我是老闆娘，別人找我簽字找我辦事的時候，我雖然沒有為難過他們，但我心裡真的特別舒服，那種感覺就好像是圓了我兒時的夢。”
“本來我以為自己這輩子都沒辦法染指國家權力了，沒想到命運給我開了一個玩笑，咱們兩個一起上岸，回到了洛城……”
“我內心的權力慾望開始膨脹，我想往上走，想掌控更大的權力。
你明明可以幫我的，我老公那麼厲害，不管做什麼事都能成功，就算是混官場也一樣！
可是你始終對仕途提不起興致，走上這條路也不過是因為沒有更好選擇的權宜之計罷了，我們一個向左一個向右，逐漸背道而馳。”
“你給我的我不想要，我想要的你給不了……於是我們開始有了分歧，有了爭吵，有了冷戰，直到我走上一條不歸路。”
“老公，你知道嗎，我沒有跟任何人說過我後悔，但其實我心裡真的特別特別後悔。
我後悔沒有好好珍惜你，沒有好好珍惜可樂，沒有好好珍惜這個家。
這兩年我沒有主動跟任何人打過電話，因為我沒臉！”
程心泣不成聲。
我感覺她的精神狀態有點不對勁：“程心，你在哪兒？”
程心依舊沒有回答我，依舊自顧自的說著：
“老公，不是我不願意幫你指證那個人渣，而是我當初還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我以為自己找到了政治靠山，結果卻是我被豬油蒙了心，連自己是什麼時候瞎的都不知道。”
“我手裡掌握的證據不足以治他的罪，頂多能給他帶來一些麻煩而已，無關緊要。”
我意識到情況不對勁了，沉聲道：“程心，你現在在哪兒，別做傻事！”
“老公你聽我說，你去查單位2018年在新明縣的專案，那個專案出過重大事故，但是被瞞報了，人渣是直接責任人，身上背了四條人命！”
我打斷了她的話：“程心，可樂很想你，他現在就在我身邊，我讓他跟你說話，你不想看看你兒子嗎？”
程心忍不住大哭起來：
“他沒有我這樣的媽媽，我不配做他的媽媽！
老公，求你不要告訴他好不好，他還小，肯定記不住我的，我一直沒有跟他聯絡，就是想讓他忘了我，千萬不要讓他知道他有一個不知廉恥的媽媽！”
我吼道：“他那麼小，你忍心讓他沒媽媽嗎？”
程心已泣不成聲：
“我對不起他，也對不起你，對不起爸媽，對不起我媽，對不起程意……都是我的錯，我對不起所有人，我是罪人！我活的太累了，死是最好的解脫。”
“老公，如果有來世，求你還讓我做你老婆好不好？我一定乖乖的把性子磨平，做一個溫馴顧家的小女人，你讓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老老實實的守著你和孩子，咱們一家人好好過日子。”
我急的大叫：“程心，你別做傻事！”
“老公，下輩子我一定都聽你的，這輩子就讓我最後再任性一次吧。”
“孩子拜託給你了，我愛你，老公！”
程心說完，淚流滿面的結束通話了電話。
她站在幾十層高的樓頂，目光悽迷的看著城市裡的萬家燈火。
天大地大，卻沒有自己一巴掌大的棲身之地。
“天作孽，猶可留；自作孽，不可活。”
她拿出隨身帶著的一家三口合影照，淚眼婆娑的看了一眼，輕輕的在上面吻了一下。
再見了，老公。
再見了，兒子。
再見了，這個世界。
她把照片緊緊的抱在懷裡，然後閉上眼睛，縱身一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