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大郎面含得意之色,朗聲向沈雲稟報:
“隊正,如今咱們這小小的工坊,一日之內竟能精煉出二兩極品霜糖,而次一等的黃糖也勉強能湊足一斤之數。至於那褐糖則有五六斤之多。”
由於黃泥脫色法,會將上等的白糖浮於瓦缽表面,褐色的糖沉澱在底,偶爾也會有脫色不完全的黃糖產出。
沈雲聞言目光微垂,眉宇間鎖著深深的思考,未曾想直接已經搬出了記憶中的“流水線作業”之法,產量的提升仍舊微乎其微。
看來,問題的癥結,仍在於蒸餾之術上。畢竟熬煮出來的糖液雜質還是太多。
眼見沈雲的面色微沉,引得劉大郎心頭不由一凜,他急忙上道:
“隊正大人,您且寬心!我即刻安排弟兄們加把勁,晝夜不息,定能讓產量更上一層樓!”
沈雲聞言,連忙呵斥一句:
“這是什麼話,我等皆為軍中胞澤,亦是坊裡同鄉,豈能以苛責相待?既定之規,一日勞作四個時辰,便是極限,不可逾越。
此時在作坊中勞作的,皆是沈雲的軍中袍澤亦或是袍澤的家屬,不過這些人基本都是建陽裡的。
畢竟北魏可沒有記憶裡的那個什麼‘專利’的說法,製糖之法還是保密為緊,所以不是知根知底的人沈雲是不可能招募進來的。
當然了,製糖只是其中一項,沈雲胸中丘壑遠不止於此,他意在以這小小作坊為基石拉攏一批利益共同體。
言罷,一旁身著書辦服飾的中年男子適時插話,嘴角掛著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嘿,隊正大人宅心仁厚,真是讓人敬佩。這年頭像您這樣體恤下屬、善待工匠的東家實屬罕見。每日僅讓大夥兒勞作四個時辰,且月餘尚有休憩之日,此等恩德足以讓四方傳頌矣。”
這書辦也是建陽裡的老人了名叫陳濟,在禁軍中也有文職在身,不過由於出身寒微也很難有什麼前途,自然也被沈雲拉攏入團體之中。
畢竟手下能用的都是些不識字的粗魯軍漢,記賬這些事他們可做不來。
沈雲笑擺了擺手,說道:“陳書辦過獎了,庫裡現在有多少霜糖了?”
陳濟聞言,神色一凜,迅速自衣襟內取出一本裝幀古樸的小賬簿,輕輕翻開,字正腔圓地稟報道:
“稟東家,庫中現有霜糖十斤,黃糖則囤有五十斤,更有褐糖兩擔。”
沈雲微微頷首又問道:“唔,庫中銀錢可還充裕?”
陳濟聞言,指尖輕輕摩挲過賬簿的頁邊,細細盤算後,方緩緩言道:
“東家,賬目之上銀錢僅餘三日之需。眼下咱們需得籌劃一番,如何將庫中積壓之貨,化作流通之資了。”
言及此處,沈雲心中不禁泛起一抹焦躁之色。
霜糖價比黃金,只有達官貴族才能消費得起,可沈雲沒有這方面的人脈,所以霜糖至今還沒開啟銷售渠道。
反觀那褐糖,倒是好傾銷,明日就先讓劉大郎將兩擔褐糖拉去西市賣掉。
巡視了一圈後,轉身對一旁的陳濟輕聲吩咐:“陳書辦,且去為我包一斤糖霜,午後我要前往十里鋪,拜會恩師。”
陳濟聞言連忙應下,而另一邊,劉大郎也已心領神會快步牽來了沈雲的黑風。
黑風,正是沈云為那日在西市賭回來的軍馬起的名字。
。。。
時至晌午,日輪高懸,將一抹溫柔的春光灑滿了通往十里鋪的蜿蜒小徑。
及至莫侯府邸,沈雲緩緩勒馬,黑風很有靈性的輕輕篤步穩穩立於府門之前。
沈雲翻身下馬,牽著韁繩來到莫侯府門前。
拍了拍衣冠上的塵土,他上前叩響了門環。
不多時,府門緩緩開啟,露出面無表情的老於。
“於叔,別來無恙!”沈雲見狀,連忙躬身行禮
別看這老於一幅死人臉,從不開口說話。
可從莫侯景口中得知,這位看似冷漠的老僕,實則深藏不露,昔日裡亦是叱吒風雲的人物。
“於叔!有勞了。”
老於聞言,嘴角似乎微微抽動了一下,算是無聲的回應。
隨即他默默地跨步上前,穩穩地握住黑風的馬韁,不言不語,徑自引領著這匹駿馬朝馬廄行去。
在沈雲的印象中,這位老於似乎只說過兩個字,那還是前幾天自己第一次騎著黑風來莫侯府的時候。
他依稀記得,老於的目光在觸及黑風那矯健的身姿時,眼底悄然掠過一抹難以察覺的精銳之光,卻轉瞬便沉入了深邃的眸底。
唯餘一句由衷的讚歎輕輕飄出:“好馬!”
沈雲輕輕搖了搖頭,隨後他便輕車熟路地朝著後院的靶場走去。
此時,他正巧望見莫侯景立於靶場中央手持長弓對著標靶卻遲遲不發一矢。
而一旁,師傅莫侯狐悠然自得地跪坐於門樓前的竹蓆上,身旁是一壺剛沏好的香茗
不敢耽擱,沈雲連忙上前拜道:“弟子沈雲,見過老師!”
莫侯狐輕抬眼簾,優雅地啜飲了一口溫熱的茶水,淡淡的說道:
“嗯,既已到來便先去靶場練箭。你既心向雍王府的選鋒之途,那射靶之技,自是需千錘百煉。”
沈雲恭敬地稱了一聲是,隨後他緩緩從袖中取出一小盒精緻的霜糖,雙手呈上:“老師,這是我家自己產的霜糖。”
“哦?”莫侯狐聞言,眉宇間閃過一絲意外之色,目光輕落在那霜糖之上。
關於沈雲涉足霜糖作坊之事,他雖曾從莫侯景口中略有所聞,但那時不過當做少年郎的一時興起,未曾深究。
卻沒想到自己這位弟子竟然真的造出了霜糖來。
他微微一笑,接過霜糖,輕聲道:“倒是未曾料到,你於此道亦有如此巧思。”
這也是為什麼沈雲親近這位老師的緣故,莫侯景與仲父完全不同,仲父的世界彷彿被“錘鍊、錘鍊、再錘鍊”的單一旋律所填滿,每一個音符都敲擊著堅韌與不屈。
而莫侯景雖年華漸老,卻如同林間清泉,他的思想不被陳規束縛,不因歲月而迂腐,反而如同歷經風霜的老樹愈發顯得根深葉茂生機勃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