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有一道半掩著的門扉矗立心頭,裡面翻湧著各樣的情緒,透射出紛繁的光。有人久步門前,始終邁不出的那一步便是心結。
齊夢又做夢了,這次他夢到了一段深藏在記憶裡的往事。
這段往事讓他不再信任自已的姥爺,而越來越能清晰地回憶起這段往事,也讓他不再認為自已是個稱得上善良的人。
“哼哼,齊夢,這樣的你跟殺人的惡魔有什麼區別?”
窗外彎月依舊嬌羞,不時扯著雲紗隱匿,夜風倒是多些灑脫,早些時候就已遊逛到屋內。
它正四處打量著,卻被鋪頭上突然睜眼的齊夢嚇得渾身冰涼,在屋內上跳下竄,慌不擇路下竟一頭扎進了某人的被窩裡,把些許熱氣擠兌而出。
那些熱氣在夜風的自我驚懼裡逐漸冷寂。
“沒區別,就是惡魔了吧。”齊夢自嘲道,先前的夢已讓他驚出一身冷汗。
時間被記憶帶到許多年前,那時的齊夢應該只有三歲,與現在的他相差著十三歲。三歲的娃不會看懂一場雪的含義,記憶裡有的也只是本能驅使下拓印出的一片白茫茫。
三歲的齊夢得了怪病,讓幾個大人操碎了心。
村裡沒有像樣的衛生院,也沒出過醫術高明的老郎中,人們染了病不會有第四個選擇。
他們要麼咬牙硬抗,要麼費上小半天的時間,再挑個趕集的日子去鎮上排隊問醫,亦或者採用被科學視為迷信的方法去求神問鬼。
看著突然木訥許久的齊夢,奶奶王永芝歇了一夜後,便用繩帶將他綁在背上趁著太陽還在賴床的功夫邁步到了鎮上,成為首批問診的人。
診所的人員擠過喧鬧人群開啟診所的門,一邊無能為力地叫喊眾人維持秩序,一邊處理蜂擁進來的病患。
王永芝從擁擠的人群裡掙脫到一位白褂醫生對面椅子上,讓醫生給看看眼神呆滯的齊夢。
“嬸,你家這個娃娃倒是乖巧哈,被這麼多人擠著都不哭不鬧。”
“哎,醫生,這個崽要會哭會鬧也就不來麻煩你們了,關鍵他現在就是突然呆笨得很,村裡衛生院也給打過針,沒見效果,這才趁今天趕集的時間拜託你們來了。”
王永芝邊說邊把繩帶解開,讓齊夢坐在自已腿上。
那白褂握了握齊夢的手腕,又弄了弄他的眼睛,隨後眉頭跳動了幾下,感到疑惑:“娃娃這樣多久了?”
“加上今天三天了。”王永芝肯定地回應。
“說實話,嬸,這娃娃倒像是沒病的模樣,我這裡也開不出藥來。”
“沒病?”王永芝疑惑不解地道,“可是他之前也不像現在這樣啊!醫生,給開點藥吧。”
“嬸,牛可以隨便吹,飯也可以隨便吃,可藥不能胡亂開的。這孩子確實沒病,真用不著開藥。”白褂忙解釋道。
“不吃藥,那要做什麼?”王永芝滿眼祈求地望向白褂,“我們村離這兒遠,難得過來一趟,也給這崽子打一針?”
“也不能亂打針吶!嬸,這種情況我也沒有辦法,或許回去幾天就恢復了吧?”白褂安慰道,他遇到過這種問題,但依舊沒能明白其中病理。
出了診所,王永芝也不管天上開始火辣的太陽,重新系好繩帶後開始接下來的返程路。
那時連通村子跟鎮上的路大抵有兩幅面孔:天乾物燥時玩得塵土飛揚,雨水豐沛時哭得稀裡糊塗,實在不給人好臉色看。
可轉念一想,這又是他們前前後後數代人前赴後繼用腳打下來的江山,那份腳踏實地的感覺從來都令人欣慰。或許多年後,徒步趕集的回憶也會成為那一代人向子孫後輩們誇耀的資本。
等到了家跟前,天已經累得昏昏欲睡,彷彿隨時都會閉上眼睛迎來黑暗一樣。
王永芝將齊夢安置在床上,自已也跟著坐下揉了揉膝蓋。
她的腿腳也時常犯疼,但卻習慣了硬扛。
“崽子,你怕是真的撞到鬼了。”
最終老齊家還是聽了老祖的話,照她的方法給齊夢叫了一次魂。
叫魂的祛邪古法,也不知何人實踐得來,方法實在古怪了些。
頂著青瓦的石頭房緊閉著門,裡面站著火爐跟幾張椅子。此時,齊夢就被放在其中一張帶靠背的椅子上,那椅子被有意墊高了一截,使得齊夢的人影能夠對映在一定的範圍內,而另一張椅子上卻不知放了紅色的什麼東西,看著頗為奇怪。
泛著油光上了年歲的椅子挨著火爐,火爐燒著熱水,熱水浸著一個竹篾製成的簸箕,以及一把木湯勺,絲絲水汽縈繞其中,有的已經升騰著附著到房頂青瓦下。
到了算準的時辰,昏黃的鎢絲燈光將齊夢的影子打到那隻簸箕上。而那影子也在水汽縈繞的簸箕上扭曲著,彷彿正在痛苦的掙扎一樣。
按照齊夢老祖的說法,王永芝又拿了面鏡子放在牆邊,使得裡面恰好映現出齊夢的身影。隨後她便將沸騰熱水裡的竹篾簸箕取出放置到牆邊鏡子的位置,又叫齊夢的堂姐齊莉幫忙將鏡子舉到對應位置,讓鏡面裡反射的燈光再次把齊夢的影子打到簸箕上。
這次的黑影倒是安靜了許多,在那面簸箕上一動不動。
三香燃,黃符焚,祭五齋,請鬼神。
王永芝抄起那柄木湯勺,邁著奇怪的步伐對著齊夢唸叨著一些奇怪的話,期間又接連舀了三勺滾燙熱水潑到簸箕上的黑影處,頓時讓那裡水汽升騰。
“蕩蕩遊魂,何處留存;三魂早降,七竅未臨;河邊野外,荒廟莊村;公庭牢獄,墳塋山林;虛驚訴訟,失落真魂。今差山神五道,遊路將軍,當方土地,家宅灶君;吾今差汝著意搜尋,收魂附體,助起精神。天門開,地門開,受命童子送魂來。太上老君急急如律敕……”
依舊喊著奇怪的話,王永芝開啟一道門,一股涼風便自那無邊的黑暗裡走來,詭異地將簸箕上的水汽牽引向木訥的齊夢,仿若是在給那黑影搭橋,助它回到齊夢的身體一樣。
待到水汽散去,王永芝趕忙走到奇夢跟前不斷呢喃:“神佛庇佑,亡靈代引,齊氏祖上,譴回幼孫,齊夢齊夢,三魂七魄,竅上歸位……”
屋裡莫名暖了一下,眼神呆滯的齊夢扭頭看著門外哭了起來。
見狀,王永芝開心地笑了,立馬將一旁椅子上的紅色東西抓起套在了齊夢頭上,開始了另一段奇怪的話。
齊莉眼睛瞪得溜圓,她對今晚奶奶的行為感到奇怪,而此時她在想:“奶奶為什麼要把紅色的內褲套在弟弟頭上呢?”
……
夜風受不了被窩裡的熱,又壯著膽子溜了出來,這時它才發現原來這人它許多年前就已經見過,於是它開始肆無忌憚起來,不斷鑽進被窩,又從裡面溜出,將齊夢身上的冷汗全部擄走不見。
“奶奶,齊莉說的這些不知道真的假的。”齊夢心裡想到,“如果真有鬼神的話,你託夢給我吧,我有些東西記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