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心中想了許久,怎麼會一見到他就脫口而出?
花裳打量這他偽裝出來無懈可擊的神色,不動聲色的問他,“何人遭你這般惦記?”
此記非彼記。
按往常,能被他記上的,不是什麼好下場。
段子卿仍舊端坐在石桌前倒酒,斟滿一杯推到他跟前,酒盞放下的時候發出輕微聲響。
“約莫是......”男人如玉的臉上輕輕笑了一下,語調有些散漫,右手輕轉了一下左手食指上的黑色蛇頭指環,尾音微微上揚,帶著調侃這個稱呼的意味。
“我的救命恩人?”
“是個姑娘?”花裳揚唇,目光探究,卻沒在這時候問太多,“行啊,我替你去瞧瞧。”
說完仰頭將酒一飲而盡,問了住址便絲毫不耽擱的出了門,走的時候順走了桌上一盞桂花酒。
花裳很久不做樑上君子,這一次卻是在老屋牆頭多待了片刻。
老屋收拾的乾淨,屋內燃著燈,光透到院中,那裡小凳上坐著一個身穿水藍色衣裙的姑娘,肩上隨意披了件外衫,沉默的看著面前火盆裡偶爾發出聲響的火焰。
哪怕只是坐在小凳上,她的姿態也並不懶散,脊背挺直,修長的脖頸亦不彎曲,瞧著是習慣如此。
許是與生俱來,這姑娘的氣質襯得這間有些老舊的屋子都像宮殿。
她是宮殿裡的神明。
花裳仰頭喝了口酒,隨手一擦,有些好奇的打量她。
那姑娘動了動,將手中類似祈福紙的東西一點一點燒進火盆中。
火光映在她平靜的面容上,嘴角那抹自然上揚的弧度似笑非笑,像一幅驚為天人的畫。
可惜,她眼睫半垂著,花裳看不清她那雙眸中此時是個什麼情緒。
目不轉睛看了好一會兒,他才回神一般收回視線。
耳畔似有風拂過,近日有些空洞且無端焦灼的情緒莫名被她這樣的平靜撫平,他無意識的嘴角輕輕彎了下,又喝了一口酒,沒再盯她,仰頭看著空中零星點點。
約莫一個時辰,院中的人已經回屋,只餘火盆裡的灰燼,被風揚起,毫無章法的吹至各處。
他離開那裡,回了段子卿住處。
花裳玩心一起,試了試他院子的牆,剛落到牆頭,就感受到一道輕飄飄的目光,漫不經心掃過他,跟沒看到一樣,只一瞬就收回,繼續慢條斯理的喝酒。
段子卿仍舊坐在院中。
他的坐姿向來端正,花裳偏著腦袋看了一會兒,忽然覺得,這人和剛剛院中的女子約莫有幾分相似之處。
他們不同這芸芸眾生中的任何一個隨波逐流。
二人有一樣堅挺的脊樑,不願彎曲的背脊,與身處環境格格不入的孤傲淡漠。
同樣的目空一物。
同樣的,孤獨。
...
思緒回籠的時候,段子卿思緒也不在他身上。
花裳無聲撥出口氣,不再探究好友不願啟齒的內裡。
知道他不會再搭理自己的問題,正要移開話茬,忽然聽到他平靜清淺的回答。
“子卿,你是不是在怕什麼?”
——“花裳,西南山那有塊地的風水不錯。”
——“若有可能,我的屍骨會埋在那處。”
——“又或許,屍骨無存。”
他輕描淡寫,神色沒有絲毫波瀾,如死水。
花裳眼眶突然就有些酸,再也笑不出來。
...
知夏出了陽春樓地界,扇著扇子在街上逛了一圈,對路上若有似無的目光毫不在意。
她和203聊著天,“這花朝國的夜晚還挺熱鬧,煙火氣十足。”
203語調歡快道,“是呀,主人來這個世界還沒好好出來走走,西南街終究是離這邊的繁華遠了些,夜晚總是靜悄悄的。”
“想喝酒。”
知夏說完便尋了家酒館走進去,小二上前笑臉相迎,“姑......客官一個人嗎?”
“嗯,上兩壺你們這兒最好的酒。”
“好勒,客官可要去雅間?”
“不必。”
“那您稍坐,馬上就來。”
他引著知夏在偏裡一點安靜的角落桌前坐下,毫不刻意的帶她遠離了其他幾桌正在粗魯豪邁喝酒的大漢。
知夏淺笑著看了他一眼。
待酒上來,她倒上一口一口喝著,偶爾能聽到酒樓裡嘈雜的交談聲。
“喲,李哥今兒也出來小酌兩杯?家中娘子不摔杯盞?”
“瞧你這說的,我娘子又不是河東獅,我還不能出來偶爾消遣一回?”
門口幾人相談打趣上了雅間,又傳來遠桌一聲渾厚的,“兄弟我幹了!”
零零碎碎還能聽到些糙漢的高談闊論,家常八卦,籠統應該可以統稱為吹牛逼。
當說書聽了,可惜內容勾不起她的興趣,知夏便仰頭乾了杯中酒,結賬離去。
身後傳來幾個男人的議論聲,“方才沒瞧見,那怕是個姑娘?”
“你管人姑娘不姑娘的,喝你的酒!跟我擱這磨磨唧唧,能不能喝......”
知夏走出去,迎面被一個小男孩撞到,他手裡的點心碎到她的衣裳上,髒了一塊。
“對不起對不起!”衣著華貴的小男孩連聲道歉,一雙眼睛晶瑩剔透,“我太急了,我賠你銀子吧。”
說著掏出一兩銀子塞她手裡,好像被人追趕般,急急忙忙又跑遠了去。
203:“主人,這是將軍府的小世子。”
女主的親生弟弟。
知夏全程沒什麼反應,把銀子隨手扔給了路邊的乞兒,一路沿街來到河邊,吹了會兒晚風,回了家。
203突然意識到,它的主人,這些年任務做的很好,可是好像......沒有那些太開心或是太悲傷的情緒。
情緒值那一欄總是平緩,毫無波動。
與那兩位至高者已然沒什麼不同。
...
花裳第二日就上門來還銀錢了。
知夏開門看見他的時候,攏了攏外衫,眉心微蹙,“雲卿?”
他一席白衫,輕點了下頭,嘴角染笑,是刻意仿出段子卿的語調,“官人晨安。”
“你怎的來了?”知夏唇線微抿,目光流轉,“你如何知道我住此處?”
花裳微微揚眉,笑,“陽春樓想打聽個人還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