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從樓上下來的時候，客廳裡已經沒人了，電視還在播放著電視劇，周禮走過去關掉，看了一眼吳念說“過來等著，我叫車。”
因為腿傷，周禮暫時不能騎摩托車。
吳念走過去拿起茶桌上的通知書，坐在了單人沙發上，手邊有個毛絨絨的小靠背，她攤開手掌輕輕撫摸，滑滑的觸感讓她的嘴角染上了淺淺的笑意。
車還沒來，老週迴來了，吳念起身喊了一聲“周叔。”
老周笑著點了點頭說“念念跟我們一起吃晚飯吧，我帶你去吃好吃的。”
“不了，我回家吃。”
老周走過來坐下問周禮“你怎麼不讓念念留下吃飯。”
“給你省錢。”他連頭都沒抬。
老周皺起眉“嘖”了一聲，罵人的話到了嘴邊又忍了回去，衝吳念擺了擺手讓她坐下，說“這裡不好打車，周禮的腿還不能騎車，晚上就住家裡吧，還睡他屋裡，明天讓山海來接你。”
吳念連忙說“不了周叔，我得回家。”
老周臉上的笑意漸漸沒了，有些落寞，說“念念，你怎麼也這麼見外啊。”
吳念一時不知道怎麼接話，看了一眼周禮，只是他正低著頭看手機，像是並沒有在意兩個人的對話。
指望不上他，吳念只好挪開視線說“沒有見外，周叔，如果見外我今天就不會來了。”
周禮聽後挑了挑眉，不得不說，吳念應付長輩也算是熟能生巧了。
這話雖然有些官方，但好在老周買賬。
“我們彎彎繞繞也算是一家人了，以後這裡就當自己家，隨時過來住，衝我和山海的交情，等我老了，還指望念念能給叔端杯熱茶喝。”
這是老周的真心話，他就周禮這一個兒子，沾王山海的光，半路撿了個姑娘。
吳念笑了笑說“好”。
聽到她的這個“好”字，周禮的心都跟著顫了顫，“家人”這兩個字，像是突然被拍了板，衍生出一種只屬於他們之間的意義，這偌大的客廳，莫名有了溫度，手機上提示車已經到了，他卻捨不得了。
老周還在笑，盯著吳念仔細端詳，越看越喜歡，還是姑娘好啊。
門外傳來一聲鳴笛，吳念向外看了一眼問“是不是車來了？”
周禮沒回話，起身往外走。
吳念拿起通知書也站了起來說“周叔，我先走了。”
老周也跟著起身，跟在身後送，邊走邊叮囑“常來玩啊，讓周禮把你的指紋錄進去，方便。”
吳念回頭笑了笑沒接話。
周禮開啟車門站在旁邊，等吳念坐進車裡，繞到另一邊也上了車。
“我自己回去就行。”她不想麻煩他。
老周連忙搭腔“讓他送你吧，不然我也不放心。”
她不好再推脫。
回去的路上有些堵，吳念一直看向窗外，手裡還拿著通知書，從開始到現在，周禮始終沒看一眼，他對那張紙沒興趣。
“醫院…還去嗎？”
吳念看向他搖了搖頭說“暫時去不了，不讓見。”
強制治療期間，每見一面，都會影響到他的情緒，不如不見，就連吳世明的媽媽都要回避。
“不見也挺好。”她自言自語。
周禮從口袋裡掏出煙盒，握在手裡捏了捏，沒抽，他盯著煙看，不知道在想什麼。
車停在小區門口，吳念拉住了準備下車的周禮“別下車了。”
“我下去抽根菸。”他不聽勸，結了錢還是下了車。
站在路邊點了一支菸。
吳念走到他旁邊，看著隨風飄散的煙霧問“今天怎麼會來這裡？”
還是那個問題。
周禮之前的回答是“曬太陽。”
他吐出一口白煙，看著眼前的車流回答“想你了，來碰碰運氣。”
其實是從王山海嘴中聽到的，吳念今天去了醫院，所以他就等在小區門口。
吳唸的眼神也匯入了車流，沒接話。
他笑了笑，手搭上她的肩膀輕揉了一下，往前推她“走吧。”
吳念過了馬路，放慢了腳步，卻沒回頭。
周禮丟了煙，踩滅了微弱的火光，坐在臺階上垂下頭，不再看她的背影，晚風微涼，夏天好像真的在慢慢褪去，接下來的秋天裡，第一件事就是分離，那張通知書帶走了吳念，一去就不知道是幾年。
他在原地坐了半個多小時，再起身的時候路燈已經亮起，他攔了一輛計程車，閉著眼睛靠在後座，手機時不時震動一下，他未睜眼，把手機丟在了旁邊的座位上。
他知道吳念不會回頭，也知道吳念不會給他發資訊，明明什麼都知道，心卻莫名揪著，賭個萬一。
可他又像是不在乎結果，索性直接避開了那個萬一，他不承認自己害怕，只是寬慰自己，算了。
吳唸到家之後，王山海正窩在沙發裡打瞌睡，聽到聲音坐了起來，打了個哈欠。
“媽呢？”她問。
“有個朋友家的女兒明天結婚，她去幫忙，應該快回來了。”
吳念把通知書放進臥室，又返回到客廳坐在了沙發上，像是有話要說。
王山海點好外賣，降低了電視的音量，看了吳念一眼，問“你小叔...怎麼樣？”
她兩手相握，太陽穴緊繃著有些不舒服，不知道怎麼說，就簡單得搖了搖頭。
“別想太多，其實每個人都有心結，只是或大或小而已，時間久了，都會有改善的。”
吳念聽著牆上的鐘表“噠噠”的轉動，像是自己的心跳聲，擾人心緒。
“今天見到周禮了。”她不談吳世明，主動提起了周禮。
王山海“嗯”了一聲，沒再說話，提及周禮，他的立場總有些尷尬。
“我挺羨慕他的。”
話語間，她的嘴角掛起淺淺的笑。
“我能一眼看到自己的明天，卻看不到他的，可我就是羨慕。”
王山海第一次聽吳念說起心裡話，他安靜地思考了一會，說“也許是因為他心裡有明確的方向吧，不知者無畏嘛。”
“他好像一直都是這樣，同樣的年齡，我倒是無趣很多…”
十八歲，應該像糖一樣，就算掉進了鹽袋子裡，心還是甜的，因為它是糖啊。
所以她迎著風雨跑啊跑，以為自己終將會嚐到一絲甜，可是時間久了，她發現，身上裹滿了沙礫，一層又一層，什麼糖！她不再奢望，自己早就變成了一顆石頭。
“你們兩個人的路不一樣，不分對錯。”
“為什麼不分？好的結果才是對，壞的結果就是錯。”她堅持自己的觀點。
王山海笑“重要嗎？你看窗外的月亮，圓的才對嗎？彎的就是錯？無論圓還是彎，它照過來的光都是一樣的，只要你能看到它的光，圓的彎的又如何呢？萬事都講究個對錯，那才是真正的無趣。”
“如果我不想要那束光呢？”
吳念從沙發上站起來，看著王山海說“王叔，你幫我擋著周禮吧，沒有月亮還有太陽。”
王山海看著回屋的吳念，反應了過來，吳念不是要和他談什麼心裡話，她拒絕了周禮，而自己成為了她第一道盾牌。
她不接受周禮，便不用在乎對錯。
這莫名的決絕，讓王山海心裡一驚，上一輩的恩怨，沒有將周禮吞噬，卻好像鎖住了吳念。
鎖得住嗎？他想到了吳世明…
他不敢再想！
......
周禮回了家，老周還沒走，半躺在沙發上看電視，手裡還端著一小杯冒著熱氣的茶。
他走過去，掃了一眼，從老周腰後抽走了靠背，轉身就往樓上走。
靠背被瞬間抽走，老周手裡的茶灑了一身，他罵了一句髒話，把茶杯“咚”得一聲砸在茶桌上。
“你想燙死老子！”
吳念撫摸靠背的樣子太過溫柔，像在安撫一隻流浪狗或者流浪貓，眉眼間都是化不開的笑意，周禮想，以後家裡總該養一隻小貓或者小狗...
吳唸的微信頭像是一把雨傘，名字是一個句號，朋友圈是空白的，像是個封存很久的角落，裡面什麼都沒有。
他坐在電腦前，左手指間夾著煙，右手握著滑鼠，眼睛盯著螢幕上空白的聊天框，一句開場白而已，好像很難，說什麼都有些刻意，可他忍不住，總想扯著她聊幾句，哪怕是隔著螢幕。
“吳念。”最後開場白也只是一個名字。
收到這條微信的時候，吳念正在臥室裡換床單，窗外一片漆黑，屋裡也只開了一個昏黃的檯燈，她遠遠看了一眼亮起的手機螢幕，看到了自己的名字，手上的動作卻沒停，繼續整理床單，周禮其實是不安分的，他執拗的拽著兩個人之間的那根繩，不允許松，更不允許斷，這讓吳念招架不住，次數多了，她覺得亂了分寸，少年的任性在為難她，她不得不搬救兵，長痛不如短痛。
睡前，她還是回覆了一句。
“晚安，周禮。”
開口便是結束，她莫名變得堅定，風花雪月是一場風景，看多了只會讓自己變得貪心。
人，總不能什麼都想要，你想選一條合適的路，就要捨棄一些牽絆，她總覺得，還來得及…
周禮看著這四個字，深吸了一口氣，他一邊理解，一邊翻湧著脾氣，你與一個體面的人對弈，越是咄咄逼人，越會被棄局，與其被拿捏，她寧願主動認輸。
他回了一個字。
“好”
成長之後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