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白衣的姜璃收攏摺扇。

閒庭信步來到櫃檯前。

朝邋遢中年漢子丟出一個錢袋。

“這些錢夠了嗎？”

邋遢漢子笑開了花，雙手接過錢袋。

掂了掂重量，確認無誤，諂媚道：“多了多了，這就給公子您找錢。”

“不必，就當賞你的。”姜璃擺了擺手，笑道：“錢給你了，藥呢？”

“是是是，公子稍等，這就給您抓藥。”邋遢漢子轉身開始忙碌起來。

沈秋分看傻子一樣看著白衣少年。

察覺到沈秋分的目光，姜璃也同樣疑惑的與之對視。

他不明白沈秋分為什麼會流露出疑惑神情。

按照話本小說裡的情節，此時對方不應該是雙手抱拳，然後說一些感恩戴德的豪言壯語麼。

沈秋分見少年無動於衷，有些著急。

心想這人該不會腦袋被門夾過吧？想起他大冷天的還要扇扇子，更加確信了。

看了眼忙著抓藥的邋遢漢子，把白衣少年拉到一旁角落。

“他說十兩你就給十兩？”

姜璃聞言，摩挲著玉扳指，略作思考，隨後不確定道：“有何不可？”

沈秋分嫌棄的看了他一眼，繼續問道：“一兩銀子的東西他賣十兩，你看不出他在獅子大開口？”

“看出來了啊。”姜璃微微扇動著摺扇，一臉笑意說道：“那又如何？我肯買，店家願意賣，那就足夠了，能用錢解決的問題，從來都不算是問題。”

沈秋分到嘴邊的話只能憋回去。

不可理喻的看了眼少年，只得轉身對抓藥的中年漢子說道：“我不買了。”

中年漢子一臉愁容看著沈秋分，幽怨道：“我這好不容易開張一次，你小子可別給我攪黃咯。”

沈秋分當然知道不佔理。

買賣買賣，不就是買和賣嘛，沒什麼毛病。

他又豈會不知道少年只是想幫忙而已。

想通這個道理，沈秋分也不婆婆媽媽。

掌櫃丟出兩副藥，沒好氣道：“喏，多給你一副，可外用可內服，你自己看著辦。”

沈秋分接過兩副藥，離開鋪子。

來到店鋪門口，他停下腳步，神情莊重，朝著白衣少年躬身抱拳。

“多謝，只是九兩銀子我可能一時半會兒還不上，你給我留個地址，我慢慢還，一定還。”

沈秋分並不打算跟他有太多的糾纏，有恩報恩，一切都算清楚最好。

見沈秋分如此鄭重其事，姜璃也不好嬉皮笑臉，收斂了起笑容，神色認真道：“不用。”

“我姓沈，名秋分，就是二十四節氣裡的那個秋分。”

“你留個名字，以後有了錢，我在再還給你。”

沈秋分的一再堅持，讓姜璃有些失神，想起了一些往事。

他想起兒時的某個玩伴，也姓沈，同樣這般認死理愛鑽牛角尖。

只是那人已經死去十餘年了。

姜璃沒來由有些傷感，回過神來，看著黝黑少年。

“我叫姜璃，離別的離。”

沈秋分察覺到少年的情緒變化，有些摸不著頭腦，小心問道：“你怎麼了？”

“沒事，只是想起了一位故人。”

沈秋分背起先前擱置在門口的東西，抬頭看了看天色。

還早，妹妹憐月應該還沒醒，便打算逛一逛集市。

最近小鎮來了許多外人，有的人會在集市擺攤，賣的東西也都千奇百怪，挺有意思。

“姜離兄弟，今日之事多謝了，咱們就此別過。”

沈秋分抱拳離開。

姜離快步跟上沈秋分，一掃心中苦悶，笑道：“我也沒什麼要緊事，不如一起？”

沈秋分當然不介意，便點了點頭。

二人結伴同遊，一路上姜離都會詢問一些當地風土人情什麼的。

沈秋分也都會一一給他解釋。

“沈兄，雖說十兩銀子對我來說不算什麼，但我很好奇，什麼樣的藥竟然開價這麼高。”

姜離打量著沈秋分手中的兩副藥，滿臉好奇。

“沈兄家中的事我有所耳聞，聽說長輩還受了傷，難道這藥是救命藥？”

姜離知道這些沈秋分並不覺得奇怪，也並不反感他問這些。

小鎮就巴掌大的地方，誰家出了點事兒，第二天保準就有長舌婦嚼舌根。

早就習以為常了。

“這藥叫百毒，藥材都是來自十萬大山深處的毒蟲毒草。”

“不是給爺爺用的，是我自己要用。”

姜離難以置信的看著沈秋分。

“我不是要自盡。”沈秋分知道他這是想岔了，便解釋道：“據說服用這藥後，短時間內可以百毒不侵。”

姜璃有些不相信，他見過的靈丹妙藥可不算少。

可從未聽說過百毒這種藥。

難不成真讓人給坑了？

他有些後悔，錢多是一回事兒，被人當傻子割韭菜，那又是另一回事。

這是對他這個長安城紈絝子弟的一種侮辱。

他有些鬧心，繼續問道：“沈兄買這個藥的目的是？”

沈秋分稍作猶豫，整理了一下言語，將關於年輕道士的部分摘除，這才說道：“爺爺時日不多了，聽外來的江湖人提到過，深山裡有神墓現世，其中有大機緣，我就想著去碰碰運氣。”

“你是說蠱神墓？”

姜離認真打量起沈秋分，沒有從他身上看出任何氣機波動。

確定沈秋分不是隱藏極深的煉氣士或武夫，真的就只是個普通人，他好言相勸道。

“沈兄，機緣之爭向來殘酷，你一介普通人沒有依仗，就算傳言屬實，又如何能在各路江湖人士和山澤野修中脫穎而出？”

沈秋分沉默不語。

他雖然是個沒見過世面的泥腿子，但他又何嘗不知道神墓的兇險。

可那又怎樣，知道有危險就要退縮嗎？

如果這一次他退了，爺爺無藥可救。

那如果還有下一次呢？是不是也要看著妹妹死在自己前面。

他做不到眼睜睜看著親人一個個離去。

無路可走，那他會盡力去開拓出一條嶄新大道。

努力過後，如果還沒有辦法，那也要死在最前面。

他沒有把悲觀的真實想法告訴姜離，用盡量輕描淡寫的語氣，笑道：“總是要去碰碰運氣的。”

沈秋分並未察覺。

他的笑容，在姜離眼中，比哭還難看。

兩兩無言。

姜離心裡莫名的不是滋味。

這一趟由北向南的遊歷。

他遇見過太多人，看見過太多江湖故事。

其中不乏有從小最嚮往的文壇大家，儒林領袖，更有普通人難以高攀的仙家門派，武林宗師。

那些名士也好，宗師也罷。

見過便見過，只覺得不過如此，從來沒有深交的想法。

唯獨來到這寒江邊的小鎮，遇見黑炭般的黝黑少年，有了想交個朋友的想法。

他不知道這是為什麼。

或許只是因為他的身上，有某位故人的影子。

“李叔，準備準備，咱們也去碰碰運氣。”姜離吩咐道。

獨臂老僕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沒說什麼。

姜離對沈秋分說道：“沈兄，巧了，又是順路，不如結個伴？”

沈秋分沒有第一時間拒絕，能有人結伴當然最好不過，一路上互相也有照應。

之所以有些猶豫不決，完全是因為姜離和他的僕從。

一個看起來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還有一個斷臂老頭，加上自己也是個受傷不輕的。

這叫什麼事兒啊。

僅僅三人就佔滿了老弱病殘四字。

“定個時間吧。”姜離把玩著摺扇，提議道。

“越快越好，就明天早晨吧。”

姜離點點頭，抱拳道別後，帶著獨臂老僕離開。

沈秋分還是有些不放心，追上二人，叮囑道：“你倆可別拖我後腿。”

姜離無奈笑道：“放心吧，沒問題的。”

轉而瞥了眼獨臂老僕。

獨臂老僕真恨不得一巴掌拍死這個泥腿子。

老子怎麼說也是個小宗師，放在江湖中也是一呼百應的主兒，到你這還嫌棄上了？

但瞥見自家少爺的眼神，老人咬牙切齒道：“好好好，一定不拖你後腿。”

雙方就此分別。

沈秋分獨自逛了會兒集市，給妹妹買了些碎嘴零食，才回到張府。

妹妹沈憐月一直睡到傍晚才醒來。

看到自家哥哥不再昏迷，懸著的心終於放下。

入夜。

沈秋分回到充滿胭脂味的房中，沉沉睡去。

那片火海再一次出現，火海中的女人依舊看不清。

沒有噩夢驚醒，他睡得很踏實，很溫暖。

他的眼角劃過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