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來，已經身處子午嶺。

對此沈秋分並不意外。

以大哥的性子，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回到子午嶺後，肯定會動員寨子裡的兄弟們進入十萬大山外圍尋找他。

所以在當時喊完那一嗓子後，沈秋分就安心睡死過去。

一個三十來歲的女人坐在床榻前，可能是太累的緣故，一臉憔悴，正在打盹。

沈秋分不想吵醒她，躡手躡腳起身，來到桌邊，高高舉起茶壺，大口大口喝著溫熱的茶水。

咕嘟咕嘟的飲水聲，吵醒了打盹的女人。

“秋分，你終於醒了。”女人一邊說一邊攙扶沈秋分回到床榻，“口渴叫我一聲就行，你身子虛，多休息才對。”

沈秋分傻乎乎一笑，“看阿蘭姐姐一臉憔悴，想必是一直守在榻前照顧我，就想著讓你多休息休息，所以就自己動手了。”

“你呀，真是越來越油嘴滑舌了。”被沈秋分稱為阿蘭姐姐的女人沒好氣道。

沈秋分撓了撓頭，笑嘻嘻道：“哪有，我這可都是真心話。”

女人莞爾一笑，叮囑道：“行了行了，昏睡了五六天，一定很餓吧？我讓人拿些熱乎吃食進來。”

“五六天？”

沈秋分一臉茫然，糾結是多累，才會睡這麼久。

看阿蘭姐姐一臉憔悴模樣，想必這些天一直守在他的身邊，

沈秋分內心動容。

走過那趟光陰長河後，他已經能記起很多事和很多人。

就比如眼前這個自從他記事起，就一直陪著他長大的女人。

直到現在沈秋分才發現，阿蘭的手心滿是老繭和皺紋，應該是常年進山採藥所導致的。

他一把拉過阿蘭的手，內心愧疚不已，“阿蘭姐姐，跟著我這些年，讓你受苦了。”

女人聞言，瞳孔間滿是震驚。

片刻後她潸然淚下，臉上卻滿是笑意。

很快有人送來了熱乎的食物。

二人吃完飯後，在沈秋分軟磨硬泡的勸說下，阿蘭終於同意回去休息。

臨走時還不忘叮囑沈秋分這幾天一定要靜養，切勿激烈運動。

阿蘭走後，沈秋分來到窗邊，看著一復一日飄飄然落下的鵝毛大雪。

他整理著思緒。

被抹除的記憶，體內的三道符籙禁制。

最重要的，還是父親沈攸決為什麼會落了個通敵叛國的罪名。

世人熟知，燕王是大淵的開國功臣，先是幫助太祖皇帝統一中原，後又為如今的淳化帝鎮守北境邊關。

為大淵的蓬勃向上奠定了堅實的基礎，是國之重臣，中流砥柱。

沈秋分百世不得其解，父親一生都在為大淵而戰，他沒理由通敵叛國。

穿好衣衫，離開自己的屋舍。

他打算找大哥證實這些事。

年關將至，山寨事務繁多，劉幽州忙的不可開交，這幾天都沒有時間去看一眼沈秋分。

聽見守衛通報，劉幽州一臉欣喜，放下手中事務，來到大堂門口迎接弟弟。

“秋分，快進來，先恭喜你成功踏上修行路。”劉幽州拉著沈秋分進入堂內，吩咐守衛多拿來幾個火盆。

“唉，大哥真是大忙人。”沈秋分玩笑道。

劉幽州爽朗大笑，“怎麼，這些天沒去看望你，生大哥的氣了？”

“對啊，我生氣了，大哥要怎麼賠償我？”

劉幽州摩挲著下巴，略作思量，“要不大哥給你找個姑娘？你都二十多了，也是時候娶妻生子了。”

沈秋分一陣頭大，又來。

“這些年有沒有看上哪家姑娘？只要性格好，體貼你，身份和出身都不是問題……”

劉幽州眉飛色舞，喋喋不休個不停。

“打住。”沈秋分從角落找搬來兩個小板凳，遞給劉幽州一個，然後坐在火盆邊上，神情正色道：“我有些事情想問大哥。”

劉幽州也不再玩笑，落座在沈秋分對面，拿起火鉗擺弄著火盆裡的炭火。

“是想問大哥，你的記憶究竟是怎麼回事，對吧？”

沈秋分沒想到大哥已經猜出他的來意。

轉念一想，應該是阿蘭姐姐離開他的住處後，把他恢復記憶的事告訴了大哥。

“還請大哥不要隱瞞，如實相告。”沈秋分抱拳，正色道。

“你都記起來了，我肯定也不會隱瞞，”看著沈秋分嚴謹的模樣，劉幽州笑了笑。

“你的記憶確實被祛除過一部分，而且還是在我的授意下。”

得到答案，沈秋分反倒如釋重負。

看大哥的神情，應該也是出於無奈，才將他的記憶祛除。

不等沈秋分追問，劉幽州就已經主動開口。

“你是王爺獨子，身份特殊，通敵叛國是死罪，為了騙過世人，讓你活下來，我才出此下策。”

“只有讓你自己都忘記自己的身份，你才絕對安全，才能安穩成長，不會活在過去陰影之中。”

對此沈秋分沒有太多意外。

他早就在心中推演過無數可能，而無數次推演結果，也正如大哥所說，都為了讓他騙過世人，活下來。

沈秋分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糾結，直接詢問他內心最大的疑惑。

“父親當真通敵叛國了？”

“不！絕對沒有。”劉幽州眼神凌冽，神情憤怒，一身戾氣，他從來沒有在沈秋分面前露出過這樣的表情。

“誰都可能叛國，唯獨王爺不可能。”

沈秋分緊繃的心絃終於有所鬆動。

雖然還未恢復全部記憶，但僅憑那些記憶碎片來看，他也不相信父親會通敵叛國。

沈秋分試探性問道：“因為功高震主，被皇室暗算？”

劉幽州對此不置可否，把這些年暗中調查的情報告知沈秋分。

這些年他一直在暗中調查，發現王爺和大淵皇室的關係，遠遠不止君與臣這麼簡單。

王爺與趙氏兩位皇帝的關係極好，出自同村，從小可以說是穿一條褲子長大的玩伴。

大淵還未立國時，中原勢力割據，戰火頻繁，王爺多次救他們於水火，是過命的交情。

大淵立國後，在眾多大臣反對聲中，陛下依舊封王爺為燕王，王爺也一直兢兢業業鎮守北境，從來沒有恃寵而驕過。

據說淳化帝得知王爺叛國後，先是不信。

得到證據後轉為憤怒，揚言要抄家株連九族，甚至在朝堂之上氣暈過去。

但最後，卻只是以王爺一家已經伏誅為由，將親屬和部下親信流放到西南，就力排眾議草草結案。

“的確，從情報來看，皇室的可能性很小。”沈秋分想了想，還是說道：“但這不足矣說明他們就一定沒有關係。”

劉幽州聞言，對沈秋分的話表示認同，眼神中毫不掩飾的透露出讚許神色。

沒有因為王爺含冤而亡，就喪失理智，變得憤世嫉妒，反而保持冷靜，客觀的去看待問題。

有這樣的心性，是幸事。

劉幽州很欣慰，王爺能夠這樣的兒子，也不枉這些年來的努力佈局。

如今大勢已成，也終於要走出最關鍵的那一步棋。

從大哥口中證實了這些事，再把大哥這些年的所作所為一一串聯起來。

沈秋分其實已經能猜得出，大哥之所以執著整合十萬大山究竟是為了什麼。

他暗暗發誓，以前沒有修為，不能為大哥添磚加瓦，如今他已踏上修行路，就一定勤勉修行。

早日提升修為，助大哥一臂之力，向天下人為父親討要一個公道。

“以前不知道大哥的良苦用心，總是給大哥惹麻煩，讓大哥為我擔心，今後我不會再自暴自棄，大哥有用得著我的地方，儘管吩咐。”沈秋分從小板凳起身，神色肅穆，畢恭畢敬，朝著劉幽州抱拳。

這一次劉幽州沒有攔阻，坦然受之。

沈秋分禮畢後，劉幽州這才說道。

“也不全是為了你，生父戰死後，王爺收我為義子，視為己出，授我武藝，沒有他，我早就死在耶律家的手上了。”

“唉算了，不提這些老黃曆。”劉幽州起身離開火盆，就要下逐客令。

“沒什麼事的話，早些回去休息，大哥手上還有事務。”

“大哥且慢，還有一事。”沈秋分連忙把劉幽州拉回小板凳坐好。

劉幽州也不言語，靜待下文。

沈秋分把那日遇見蠱神後發生的事詳細轉述給自家大哥。

劉幽州也成功抓住重點，好奇道：“你體內有符籙禁制，導致你無法修行？”

“對。我想讓大哥你回憶一下，爹孃有沒有提到過這方面的事？”

其實一開始，沈秋分懷疑符籙禁制也是劉幽州的手筆。

但後來仔細一想，這些年大哥一直為他修行一事盡心盡力，應該跟他關係不大。

劉幽州面色凝重，一番思索後搖頭道：“沒有，從來沒聽王爺和王妃提起過。”

沈秋分有些無奈。

這就很難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