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不急。”
杜言秋拎著刀走向屋門口,將刀身伸出門外,借雨水沖刷上面的血跡。
然後從武辰腰上扯下刀鞘,將洗乾淨的刀送入鞘中。
姚母戰戰兢兢地找來布子給姚冬包紮傷處。
姚父將懷中茶壺小心放在角落,上前幫忙。
姚母邊動手邊心疼得大哭,“你說你造什麼孽啊?鬼迷心竅去偷那辟邪鏡做什麼!”
“現在說什麼都晚了!”
姚冬的肩傷是撕裂的痛,咧了咧牙,瞪向杜言秋,“走一步看一步吧!”
見姚母包好傷,又為姚冬換掉染血的衣衫,杜言秋回到他們面前。
“我這就隨你走。”
趁包紮傷口的工夫,他已經做好準備,沒有剛才那麼慌神。
“我說過,不急。”
杜言秋繞到姚冬身側,突然抬手。
刀柄磕在姚冬後脖頸,人登時便癱倒在地。
接著,姜落落只見杜言秋人影閃步,在屋中迅速繞過一圈。
其餘三人亦不及反應,接連倒下。
姜落落上前檢查,確認他們都被打暈。
“剛才的我……你怕了?”
杜言秋站在姜落落身後,待她轉身,掃眼她腰間的葫蘆。
之前見她喝葫蘆裡的東西,沒有酒味,應該是茶水。
在這種天氣會口渴喝茶,猜測是為了壓驚。
“有點。”姜落落承認,又回頭看了眼受傷的姚冬。
她沒想到,杜言秋會有這般狠厲的一面。
但在這種情況下,她不可表現出與杜言秋存在分歧,能做的只有配合。
“對不起,嚇著你。”
姜落落也沒料到杜言秋會致歉。
只是他不知道,她喝茶的根由究竟是為什麼。
“不要緊。”姜落落笑笑,“我明白,有的人就是吃硬不吃軟,姚冬的態度確實……很討打。”
“你……理解我?”
杜言秋以為姜落落會嫌棄他不近人情。
“沒辦法啊。”姜落落嘆口氣,“以前我知道嚴老知縣對上杭的那些富戶人家都有些遷就。我舅舅說,沒見嚴老知縣明面上收受他們的賄賂,不過縣裡需要修繕或者賑濟,只靠一點庫銀不夠,便會讓他們帶頭出資,也算是用得著他們。可我沒想到,一個楊雄就讓人如此看重,凌駕於官府之上。姚冬不敢正面得罪楊雄,令人可氣……也無奈。”
正因此,令喜怒無色的杜言秋也氣的揮刀劈桌。
“我在想,換做是我,又能怎樣做?”姜落落望著杜言秋,“若以當年鍾寮場貪金案算起,楊雄的伯父楊諄在二十多年前就為他家打下根基,不僅是武辰與姚冬這等人的選擇,就連張主簿都視為依靠,還有胡知州一定也會偏向楊諄,那隻憑眼下這件事,動不了楊雄的。鄧知縣……想來也是剛碰他們的羽翼而丟了性命!”
姜落落從袖兜中掏出阿福的辟邪鏡,緊緊捏在指間,“鄧知縣一定懷疑過姚冬,也從與他接觸的表哥李子義聯絡到楊雄。而潛入縣衙後廳想要偷盜銅鏡的肯定不止姚冬一人。正因懷疑這小小銅鏡背後的關係,鄧知縣才將它藏的那般仔細。”
“楊雄為何要隱藏伍明一事?”杜言秋尋思。
“是要假做天意嗎?”姜落落猜想,“伍文軒謀殺鄧知縣,口口聲聲說是順從龍王之意。藥圃失火算是意外,另外又有卦籤誘導。若他知道他大嫂被燒其實是有人故意而為,想法會有所改變吧。”
“嗯,若是這般,那卦籤被動手腳的主使便是楊雄等人。”
“他們也有借刀殺人的動機!”
鄧知縣命案內情有些清晰起來。
“若無意外,明日便可見到楊雄。”杜言秋雙目冷沉。
姜落落收起銅鏡,“雖說你在姚冬等人面前表現冷硬,可要對付楊雄,只靠一股冷硬之氣是沒用的。而你也並不指望藉此事能夠對楊雄怎樣。飯要一口口吃,肉要一塊塊割,不論這筆賬最終算到誰的頭上,只要順利揭穿有人想掩蓋失火真相,利用伍文成兄弟算計這一事實,就是我們踏出的第一步。我說的對嗎?”
“姜姑娘所言極是。”
杜言秋頷首。
姜落落莞爾。
“你小舅舅嫌我心思狡詐,就沒嫌過你怎樣?”杜言秋瞧著面前這位心思與他不謀而合的女子。
以尋馬引伍文成入局,又讓羅星河將伍寶兒帶走嚇唬伍文成兄弟,這些主意難道不是算計?
姜落落剛才與他的配合;此時又說中他的意圖……她的心思只是被眼界與經歷所侷限,其實一點兒都不少。
說到底,這姑娘也是個被現實所迫之人。
若人生輕巧,誰又願為心思所累,負重前行?
“嫌過啊,只是語氣不重,不像對你甩臉子。”姜落落若無其事地笑道,“他也知道,沒腦子做不成事,只是嘴上說說罷了。他唯一害怕的,就是我把他賣了。”
“所以,他現在又怕我賣了你……們。”
姜落落笑眼一彎,“哪有那麼多怕的?只要當下做同一件事就是了。”
……
“你再跟著我們,就把你賣給人販子!”
“可是我迷路了。你不帶我去找子卿哥哥,我就回不去家了。”
小小的姜落落無視旁人的恐嚇,只只眨巴著期盼的眼睛,望著比自己高一些的楊衡。
這是每年三月三的上巳節,語口渡有盛大祭祀活動,很是熱鬧。
正巧姜落落在伯父家中玩耍,姜子卿便提出帶她一起去趕熱鬧。
姜落落也是個貪玩的,當即高興得拍手。
可是,她不小心鬆開了姜子卿的衣袖,被熙攘的人群擠散了。在原地等了半天也不見姜子卿尋來。
肯定是那沒常帶她出門的堂兄玩兒的盡興,一時忘記了還有個妹妹的存在。
姜落落從大人們口中聽說過柺子的事,不敢隨便找人尋問,也不敢大聲喊叫,讓人知道她與家人走散了,被拐子逮了機會。
小小的人影在人群中無助的穿梭,突然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兩個月前的花燈節上送她糖人的小哥哥。
……
最後,楊衡懇求他的哥哥楊鴻帶姜落落尋到了正在渡口看船的姜子卿。
當然,丟失了妹妹的姜子卿也被楊鴻嘲諷了一頓。
回家之後,認定是楊鴻一夥兒拐走姜落落嚇唬他的姜子卿將此事說給家人。
眾人都在責怪一鳴書院的混子頭目楊鴻,只有隨姜元祥出門回來的羅星河責問姜子卿。
既然帶落落出門,為何不對年幼的落落多加留意?即便楊鴻一夥人拐走落落,也是他姜子卿給人可乘之機。若落落被真正的歹人盯上,後悔莫及!
……
這段記憶突然模模糊糊的浮現在姜落落腦中。
“唉。”姜落落不覺又嘆了口氣。
“怎麼了?”杜言秋也剛從姜落落明媚的笑眼中晃過神。
“自從見到你,總是想起我那糖人哥哥。”
姜落落望向門外的雨,“那時我四五歲,其實都不太記得他的樣貌,就是一些斷斷續續的畫面,還有那種似乎剛剛經歷過的感覺。你可明白?”
杜言秋抑制住了點頭之意,站在姜落落身後,一同望向門外的雨,“你說的楊衡與你姜家之間結下的是血仇。你這般在意他,你的家人作何想?”
姜落落上前幾步,將手伸出門外。
瓢潑的雨水被風吹斜,打落在她的掌心。
“有時大雨能要人命,能怪此時的大雨的嗎?在乾旱時節,農戶們又非常渴盼一場好雨。”
“落落……”
“嗯?”
姜落落好似聽到一聲低喚,回頭看向杜言秋。
杜言秋目視前方,無動於衷,好似從未開口想說什麼。
姜落落暗笑自己不知是聽到了哪裡的聲音。
杜言秋突然上前俯身,拿起靠在門側的雨傘,“我出去一趟。你留在這裡看著他們,能行嗎?”
“行。”姜落落沒做猶豫,也沒多問。
“最多一個時辰。”杜言秋撐傘步入雨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