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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回憶往事

那是三年前的一天。

那天天才矇矇亮,我便到我們村中心的那條土路上等車,和我一起等車的還有王小月,王小月是我的小學同學,她長的漂亮和我又相處的十分融洽。我們小學在一塊唸了五年書,初中我在縣城重點中學讀書,她在我們鄉中讀書,初中畢業後我考上了中專,她就輟學在家了,我畢業分配到了縣城磷肥廠上班,她也在縣城的一家飯店當服務員,那時我們常在一起,似乎找到一點戀愛的感覺,她卻被飯店的老闆搞大了肚子,無奈只好與比她大十五歲的老闆結婚了,這讓我一直耿耿於懷。要是平時我見了王小月一定會心撲撲的跳個不停,但是這日我的心情卻格外的平靜。

王小月說:“天鳴,聽說你們廠停產了。”

我說:“是啊!停了已經十個月了。”

王小月問:“幾時才能復產?”

我說:“不會復產了,倒閉了,縣裡給我們結算,每上一年班給結算五百塊錢,這不——我正要去領錢?”

王小月說:“你能算多少錢?”

我說:“我從中專畢業到現在才六年時間,也就三千吧!”

王小月說:“就這麼點——你們也不去找他們鬧事。”

我說:“胳膊擰不過大腿,怎麼鬧也沒有用,我們倒是去了地區,省裡,還有幾個人去了北京,最後還不是駁回縣裡處理,就好像是孫悟空,任你再怎麼折騰也逃不出如來佛的手掌心。上北京的那幾個人,第一次去的時候縣裡的領導還好吃好喝的招待著好說好商量的帶回來,後來有人不服,又去北京還被抓進去關了幾天呢?”

王小月說:“是嗎?”

我說:“現在比舊社會還黑。”

也許是我低落的情緒影響了王小月,一時間我們彼此沉默,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中巴車來了,我們上了車,以往都是我搶著給王小月買票,這次我手慢,王小月替我買票了。車上的人不多,有許多的雙人座位,我卻沒有選擇和王小月坐在一起,而是選擇了最前面和司機並排的最危險的那個單座。

車開出村,一路的顛簸,天也漸漸地亮了。

我們廠在縣城的邊緣,我不到終點站就下車了,下車時候也沒有心情和王小月打招呼。

我沿著那條兩邊楊樹都黃了葉子的路朝我們廠走去,這條曾經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路也變得陌生和遙遠起來。

終於到我們廠了,廠門開著,裡面卻靜悄悄的沒有往日的喧囂,廠門口的門衛也早已不是我們廠的老張老李,而是換成了保安公司的人。

我進去便有人盤問,盤問後才指點我去厂部大樓一層。

原生產科辦公室此時已換了一個牌子寫著“陽井縣磷肥廠破產結算領導組辦公室”。

我推門進去,裡面一排辦公桌把這個大房間一分為二。

辦公桌後面坐的是結算小組的工作人員。

辦公桌前面的空地上也活動著一個人,這個人就是我們工人階級的叛徒,我們廠新當選的工會主席郭興。

郭興見了我笑著說:“小郝,你也來領錢了。”

我只是一笑。

他說:“先到這兒辦理。”

說著他把我指引到一個辦公桌前。

那個辦公桌後面坐著一個長得難看的胖女人,她問我叫什麼名字,我告訴了她,她從一大堆《自願解除勞動合同書》中找出寫著我名字的一式三份。

我逐一的簽字,並且和楊白老一樣按上紅指印。

接著她給了我兩張單子,讓我拿著這兩張單子到財務去領錢。

我到了財務室,這裡的人我都不認識,我拿的這兩張單子,一張是領我上了六年班的三千塊錢,一張是領我們從停產到年底的十四個月的工資,每月按五百塊錢算。我從財務室出來,拿著整整一萬塊錢,可是心裡空蕩蕩的。

漫步來到我們廠大院,大院裡早已沒了以往的烏煙瘴氣,車間裡也冷清清的。

就要離開了,我想留戀一下曾經工作過的地方。

我向車間走去。

一個保安叫住我說:“怕丟了東西,這裡不讓轉。”

我瞪眼說:“怎麼?我工作了五年,就要離開了,我看看不行嗎?”

那個保安怕和我有所衝突,就笑著說:“是我們領導不讓看,要不——你看看快走,讓領導發現了我要挨批的。”

我說:“好吧!”

我在磷肥廠五年的時間都在磷銨車間幹,我朝磷銨車間走去。

走出厂部空地,最先映入我眼簾的是一個存放磷銨的大棚。

看到它我就想起我師傅付光明來,我師傅是一個焊工,我剛到磷銨車間的時候就是跟他學電焊的,學了半年我師父就出事了。

那次我們車間焊這個大棚,這個骨架以前準備用四根大柱支撐,我師父說骨架跨度太大怕危險,可是車間主任耿秋明卻說沒事。

吊車把骨架吊上去,由我和我師父焊接。我師傅覺得不保險,於是他一個人焊,讓我離得遠遠的。

那骨架在地上組裝好,吊上去焊接,可是吊車一鬆鉤子,骨架就塌了。

我師傅從半空中摔下來送到醫院已經搶救不過來了。

那一段時間我的心情非常不好,那次耿秋明讓我幹活我不去,我說我師父是他害的,我打了他,還理直氣壯的拉著他的衣服領子找廠長評理。

弄得廠領導都拿我沒有辦法。

後來才把我打發到了磷銨車間的邊緣地方——原料崗位。

離開那個傷心大棚,我向前走。

這裡是我們車間的辦公樓,這是一個二層小樓,樓下是庫房,樓上是車間三個主任和財務會計、記工員辦公的地方。

一看到這裡我不由得就想起了耿秋明和申志宜通姦的事情。

耿秋明辦公室後窗對著我們車間一面沒有窗的牆,起先窗子沒有窗簾,我們坐在車間熱風爐的樓頂看,一覽無餘。後來耿秋明發現了就裝了窗簾,我看不到了,就從熱風爐的頂上給他的辦公室扔過一塊半頭磚去,把窗子上的那塊大玻璃給砸了。

耿秋明光著個膀子氣呼呼開窗對著黑暗中的熱風爐樓頂喊:“誰扔石頭砸玻璃了。”

我喊:“老子。”

耿秋明不吱聲了。

再往前走就是我們車間的澡堂了,這個澡堂在車間地槽上,那洗澡水還可以用於生產。

一看到這個澡堂我就想起偷看女人洗澡的事情來。

車間就一個澡堂,規定是不讓女工洗澡的,可是她們上夜班的時候喜歡在半夜偷悄悄的去洗。

只要她們去洗就會有人隔著牆縫偷看。

那次我和潘海鵬在電工房裡睡覺。

潘海鵬半夜出去發現有女人洗澡,就回來叫我一起去看。

洗澡的是王群,別看王群長的不怎麼樣但身材卻是我見過最的好。

我們偷看的事情也不知怎麼讓王群知道的,後來王群把潘海鵬大罵了一頓。

當時潘海鵬還不服氣說:“我和小郝都偷看,你為什麼只罵我不罵小郝。”

王群說:“小郝沒有結婚想看看情有可原,可是你老婆孩子都有,還幹這樣的事情,丟人不丟人。”

自從那以後我就再也不敢去看了。

我在車間裡轉了一圈,最後來到了原料崗位,這是我在磷肥廠乾的時間最長的崗位。

我幹了三年上料組組長,上料工是整個車間最清閒的活。一個班每人幹不了兩個小時。

車間裡就把那些不好管理的人都弄到這個崗位了。

我是組長領導著車間裡不好管理的王朝東,馬漢升,還有在財務科被擠出來的公孫明。

平時我叫他們王朝、馬漢、公孫策,他們對著我說我是包公,揹著我卻叫我包子。

那時候幹活好像是次要的,主要的工作就是偷東西。

在廠裡只要是能拿出去賣錢的我們什麼都偷。

公孫明是我這一夥人中大家都看不起的,不過這小子聰明,為了提高在我們這些人中的地位,他還買了一輛二手的微型麵包車專門負責運輸,我也是那時候學會的開車,後來花三千塊買了一個駕照。

那時候我們就像梁山好漢一樣,每天大口喝酒大塊吃肉。那些往事,現在只有回憶了。

我戀戀不捨的離開我們廠,來到汽車站,此時不到十點。我找遍了停車場的所有角落也沒有找到我們村的那輛中巴車,不過卻找到了楊小惠,那車是楊小惠家的,楊小惠賣票,他哥楊小虎開車。

我問:“小惠,你家車呢?”

楊小惠說:“今天有人包車,上午不回了,下午才回。”

我問:“下午幾點發車。”

楊小惠說:“估計遲了,要不你留下電話,到時候我叫你。”

我說:“好吧!”

於是我告訴她電話號碼,然後到縣城裡閒逛。

我順路往前,忽然有人打招呼:“兄弟,請留步。”

我回頭一看,路邊花池旁坐著一個人,這個人穿著西服,打著領帶,頭上不倫不類的戴著一頂黑色道士帽,在他的面前還放著一塊紅布,上面寫著四個大字“算卦看相”。

他一臉的笑容,手拿一支菸,跟我說:“兄弟,借個火。”

這人我認識,他叫梅枝,當過我們廠的生產科副科長,不過我上班的時候他就不上班了,那會他搞傳銷,我也聽過他講課,在文化宮的大禮堂,上千人,梅枝一個人在臺上宣講,口若懸河滔滔不絕。

我記憶猶新的一句話是:“我叫梅枝,開滿梅花的枝頭是不懼怕寒冬的,因此我的生命中沒有寒冬。”

這話猶在耳畔,不過他卻淪為一個街頭流落的算卦人了。畢竟是一個廠的,我停下腳步,掏出打火機給他點上。

他憨憨一笑,說:“兄弟,你真好,不過我從你的面相上看出你最近有些波折,要不我幫幫你,算上一卦。”

我其實一點也不信,我逗他玩,說:“要錢不?”

梅枝一笑說:“這算卦講究心誠則靈,你不給錢就是不心誠,這不誠心怎麼能靈驗呢?”

我笑著問:“你這一卦多少錢?”

梅枝說:“不貴,二十。”

我驚訝說:“二十啊!二十塊錢能買六條炸雞腿呢。”

梅枝說:“這不一樣,這不一樣,要是你算了這一卦,明天中了五百萬,能買多少炸雞腿呢?”

我說:“要不這樣——你不要錢給我算上一卦,我要是中了五百萬分給你四百萬怎樣?”

梅枝幹笑著說:“你心不誠,你心不誠,算卦給錢是我們這一行的規矩,祖師爺留下的規矩誰也不能破壞,你不算就算了,不過我可以給你點破一點,我從你的面相上看,你今天有財運,你肯定能發一筆小財。”

我一笑說:“借你吉言,要是我今天真的有了財運,我就找你算上一卦。”

梅枝一笑說:“你可不要失信。”

我說:“我郝某人一言九鼎決不食言。”

我在大街上瞎轉,其實沒事,就是耗時間,拐過百貨大樓到了水利局門前,有一群人圍在那裡下棋,吆五喝六的好不熱鬧。我也興致勃勃擠過去看。我愛下棋,在我們廠象棋比賽中得過兩次第三名,三次第二名。這群下棋的沒什麼厲害人物,我指點誰誰贏。這兩個下棋人中,一個聽話,老贏。一個不聽話,老是輸。

那個輸棋的人就氣急敗壞的跟我說:“少說一聲行不?像蒼蠅一樣嗡嗡嗡亂的不行。”

我說:“嫌亂回家去,你水平不行還怨別人說。”

他也不服氣說:“你別在一旁嗡嗡的厲害,有本事坐下咱來兩盤,我敢保證你一盤也贏不了。”

我說:“臭棋簍子,贏了你也不光彩。”

那人說:“要不咱這樣,來個三局兩勝,誰輸了誰就拜師怎麼樣?”

我說:“好吧!我今天就收你這個大弟子了。”

說著大家讓開,我和那人下棋。

下棋是最公平的,他的水平不如我,輸棋也在情理之中。第一盤我輕而易舉的贏了,第二盤我棄了一個車,也贏了。我說:“徒弟,拜師吧!”那人笑著說:“你這棋也沒有多厲害,剛才我熟悉了兩盤,已經摸清你的基本路數了,要不咱來個五局三勝怎麼樣?要是再輸了,我就拜師。”我說:“好吧!我一定要讓你輸的心服口服。”於是我們又擺開了下。這次他下棋可慢了,深思熟慮,步步為營,但是水平不濟,思考再長時間也無用。沒走幾步他就被動了,後來讓我白吃了一個馬,更是耗上不走了。下棋的不急,倒是旁邊看的人急了,有人說:“快走,這是打太極呢?”有人說:“輸了就拜師,這有什麼?”還有人說:“急的腦袋上都出白毛汗了,能想出什麼高招來。”人們一嚷嚷,那人更是不走了。

就在這關鍵時候,從路上過來一個人,人未到聲音先到,他說:“是誰這麼猖狂啊!”他似乎經常來這裡,這些人都認識他。有人就熱情的打招呼“趙廠長你來了。”我也抬頭一看,是我們廠以前的廠長叫趙長遠。這趙長遠一進廠門就拖著一張大長臉,見了誰都看著不順眼都想罵一頓,我們背地裡叫他趙長臉。這趙長遠當官厲害下棋也厲害,長期霸佔著我們廠象棋比賽的冠軍。

和我下棋的那人說:“趙廠長,你來了,你給我指點指點,你看我這棋是不是輸了。”

趙長遠看了看說:“你下一定輸,可是要換上我,至少是和棋,讓開。”那人也乖巧,借坡下驢讓開了。趙長遠坐下來和我下棋。

我說:“趙廠長,這盤棋你不能下,我跟他說好了,輸了可是要拜師的。”

趙長遠說:“那好,我輸了,我拜你為師怎麼樣?”畢竟人家是廠長,我不和他抬槓。

我說:“好吧!”

其實我也不願意收趙長遠當徒弟,就軟了幾步,最後下成了和棋。

下完後,接著擺開。趙長遠說:“小郝,咱們一塊下了多少年棋了,你一直是我的手下敗將,我是讓你一個車還是一個馬呢?要不你別說贏了,就是和棋的機會也沒有。”

我說:“你最好讓我一個老將,這樣我就將不死你,你就輸不了了。”

趙長遠顯得有些不高興了,他說:“小郝,你說的這是什麼話?”

我說:“你開口就說讓我子,這不明擺著看不起我嗎?那好,要讓子也可以,咱賭上一把,一局一百塊錢怎樣?”

趙長遠說:“你有錢啊!好,咱不讓子,一局一百怎樣?”

我說:“好吧!”

趙長遠說:“輸了——可別怨我欺負你。”

我一笑說:“我還怕你輸了錢沒法向老婆交代呢?”

趙長遠說:“那好願賭服輸,不許賴賬。”

我和趙長遠又擺開了棋子,旁邊看下棋的也鴉雀無聲。雖然趙長遠長期的霸佔著我們廠象棋比賽冠軍,但我並不懼怕他。第一盤不費吹灰之力,我贏了。他掏了一百塊錢給我。第二盤我又贏了,他又給了我一百塊錢。第三盤還是我贏了,他又給了我一百塊錢。

連輸三盤趙長遠擺擺手說:“小郝,我今天狀態不佳,咱不賭行嗎?”

我說:“行。”

趙長遠說:“咱不賭再下幾盤行嗎?”

我說:“行。”

接著我們又下了三盤,趙長遠全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