嗖的一聲破空聲響,羽箭徑直穿透靶心,深深扎入後方灌木林中。
“三月好箭法。”
關丞竹神色溫和,遠遠坐在席案上,望著不遠處的人發出讚歎。
他早已褪去昔日少年氣,英姿勃發,眼寒似流星,一身滾滾沙場氣,渾如一杆冷冽長槍。
卻在聽到關丞竹的誇讚後,那張沙場冷麵驟然消失,頗有些不好意思的撓了撓腦袋,“一般一般,我這箭法在軍中還排不上前三。”
不等關丞竹回話,他又皺著眉詢問,“大人,這些日子朝堂上那些沈家人如此拉幫結派針對你,連陛下都偏心幫著他們說話,為什麼大人都無動於衷?”
關丞竹笑了笑,“他們的一些小打小鬧罷了,不必在意。”
顧三月看著他一臉雲淡風輕的模樣有些著急,卻又不知道該做些什麼,只道,“可是連陛下都偏幫著他們。”
“陛下一時糊塗罷了。”
他不甚在意,顧三月卻看得著急,但又不好說什麼,只悶悶的嗯了一聲,拉弓搭弦,目如閃電,好似將那靶子當作朝堂上那些鬧事的人一般,羽箭直射而出。
關丞竹起身,走到顧三月身邊,接過下人遞來的長弓和箭矢。
玉指挽弓,搭箭開弦,羽箭飛射而出,正中靶心。
顧三月眼睛亮了亮,讚道,“大人好箭法。”
“君子六藝,何足言好。”
關丞竹略笑了笑,“揚州的百戲班近日來了京都,三月若無事,隨我一同前去看看吧。”
顧三月連連點頭。
是日朝會。
近來朝堂多有動盪,先是禮部戶部尚書遭人彈劾不得上朝,後有驍騎營統領被撤職,其餘便更不必多說,能貶的貶能罰的罰。
而這些官員,無疑皆是關黨一派。
新任驍騎營統領並不是個生面孔,雖不知是何時投效沈家,但一朝得勢,倒是有些目中無人。
看著沈氏文流賣力的在朝堂中分化關黨,楊嵩心頭莫名有些洋洋得意,下頭奏報聲止,他笑著看向緘默無聲的關丞竹,
“不知太傅對此,有何看法?”
方才那名官員所奏,乃是兵部侍郎魏垚在京犯下的一系列罪狀,然而朝中同為魏家人的魏賃,卻如同聽不見這一系列的彈劾般。
而同為關黨的眾官員,俱是噤聲。
魏垚亦是跪在殿下,一聲不吭。
關丞竹溫聲笑了笑,拱手道,“回陛下,人證物證俱在,只是要從重處罰,以儆效尤。”
楊嵩點著頭,此刻終於有了些皇帝生殺奪予的感受,心情頓時好了不少,以至於忽略了那官員所奏魏垚之惡行。
“既如此,這個侍郎你便是做不得了,去做個主事吧。”
殿下,魏垚一顆高高懸掛的心驟然落地,大鬆口氣,真心實意的叩首,“罪臣領旨謝恩。”
“陛下?!這...!”
那奏報官員怎麼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握著笏板的手抖了又抖,這可是大罪啊!魏賃沒有受到牽連不說!連魏垚竟然都還保留了官身!
關丞竹漠然掃了眼那顫抖著手的官員。
他似乎又組織了語言,重新提起精神準備諫議,一臉不達目的誓不休的模樣,卻被離得不遠的沈氏官員驟然攔住,死死不放手。
楊嵩心情甚好,像是終於揚眉吐氣了似的,並未在意底下官員的不對勁,正要退朝,便又見一名官員走出。
“臣有本要奏。”
此人是個不太熟悉的生面孔,頂著楊嵩疑惑的眼神扔出驚雷。
“臣啟,昔先帝臨危授命於太傅佐政,而今陛下上冠,太傅是否應還政於陛下,以正朝堂。”
如此敏感的話頭一出,朝堂頓時一片鴉雀無聲。
楊嵩袖袍下的手緊緊攥了起來,卻聽關丞竹輕聲笑了笑,如清雲流水,毫不讓人覺得壓迫,正當眾人以為他要說什麼的時候,朝堂下響起顧三月暴怒的聲音。
“還你孃的狗屁!”
顧三月氣勢洶洶站出列,渾身氣勢將那奏報官員嚇得一顫。
“還政?你是為陛下想的嗎!你是為了你們沈黨能夠一溜煙爬起來!”
“顧將軍慎言!”
“慎言個屁!”顧三月毫不在意百官大變的臉色,依舊罵罵咧咧道,“看看朝堂上跟太傅交好的大臣這些日子被你們彈劾成什麼樣了!
驍騎營統領也是你們沈黨的人吧?你還瞪我?你有本事把驍騎營那個新統領也給拉下來本將軍就信你的鬼話!”
“太傅是先帝親命輔臣,這些年鞠躬盡瘁不敢有一絲懈怠!滿朝文武誰不知道你們沈黨的野心,就鑽著空子想把太傅拉下來,欺負陛下年幼看不清你們的花花腸子是吧!本將軍告訴你,沒門兒!”
已經及冠的年幼陛下楊嵩:.....
這般蔑視朝堂,又公然拉開兩黨之爭的言論叫楊嵩額角陣陣發跳,殿下顧三月仍在一人對戰數名官員,好一陣雞飛狗跳。
他下意識看向揣著手看戲的關丞竹,這是他老師的示意嗎?讓顧三月大鬧一場又是為了什麼?
楊嵩並未發覺,其實早在關丞竹有意無意的引導和培養下,他對於很多事情都會去揣測此事帶來的好壞及用意。
關丞竹並未忽視他的視線,溫聲道,“陛下若想要親政,告訴臣便是。”
他話音溫和,彷彿在說一件理所應當的事,叫楊嵩頓時一怔,下意識的便想解釋,卻又驟然想起什麼,將話生生嚥了下去。
卻不敢看關丞竹的目光,似是心虛般咳了咳。
“顧將軍...”
楊嵩微弱的話音埋沒在敲鑼打鼓般的吵鬧聲中,莊嚴的朝堂宛如市井喧鬧,他的臉色肉眼可見的再度難看下來。
關丞竹收回目光,輕描淡寫的開口,“擾亂朝堂,實在放肆。”
原本還在鬨鬧的眾臣頓時噤聲,顧三月臉漲得通紅,鄙視的哼了一聲,又朝著楊嵩拱手,“陛下,切不可聽信這些小人之言!”
“顧三月!你才是小人!”
“夠了!”
楊嵩一聲怒吼,才堪堪止住局面。
“朝堂不是拿來給你們吵架的!”楊嵩縱然再好的脾氣,帝王威嚴受到挑釁卻也不是能夠善罷甘休的,一聲怒吼,朝中官員盡數下拜高呼陛下息怒。
而始作俑者顧三月,下拜之後還不忘偷偷抬頭瞧了眼上方。
楊嵩氣極反笑,“好!好!太傅常與朕說顧將軍駐守邊關辛苦,既如此,顧將軍便留在京都,邊關一切軍務交給齊遠。”
像是沒料到楊嵩會突然發難,顧三月頓時抬了頭不可置信的看著上面的人,叫楊嵩本就難看的臉色又黑了黑。
他這幅表情明擺著就是說,我是太傅的人,你竟然要削我的權?
楊嵩也是氣極了,也根本不管如今自己沒有絲毫權柄,幾乎在他話音落下之際,原本還默不作聲的關黨一派立馬蠢蠢欲動起來,卻又在關丞竹的聲音中偃旗息鼓。
“既如此,那顧將軍便留在京都吧。”
他笑得溫和從容,“不過大臣們說的也對,陛下確該親政。”
“老...老師?”
楊嵩不可置信的看著他。
“便從今日起吧,稍後臣會將所有奏疏送到御書房。”關丞竹笑了笑,往後略退半步,彎腰行禮,“賀陛下親政。”
毫不猶豫的放權,叫楊嵩頓時有些不知所措,以至於下朝後整個人都是渾渾噩噩的,直到一堆又一堆積高的奏疏堆滿御書房,他才意識到。
自己真的要處理政事了。
激動興奮躍躍欲試,他恨不得整個人埋進奏摺裡大幹一番,然後才過半晌,他臉上的熱切便漸漸褪去,看著奏摺上的內容猶疑不定。
他瞥了眼一旁的方大監,不經意的清了清嗓子,佯裝隨意道,“太傅在何處?”
方大監躬身回話,“太傅散朝便離了宮,聽下頭人說,像是顧將軍請太傅一同去聽戲。”
聽戲?
楊嵩擰了擰眉,“顧三月一個武將聽得懂什麼戲?”
方大監笑著回話,“聽說是顧將軍覺得太傅這些年為了政事勞心勞力,眼瞧著如今太傅好不容易歇下來了,想著讓太傅放鬆些。”
楊嵩下意識就要反駁的話看著堆成小山高的奏摺憋了回去,最後像是發狠了似的咬著牙蹦出一句,“朕倒要看看太傅沒了權,他還能不能一如既往的捧著太傅。”
方大監:....
陛下你知不知道你的眼神明明很是嫉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