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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丞竹(十一)

“有本啟奏,無本退朝。”

小皇帝楊嵩高坐在髹金漆雲龍紋寶座之上,頗有些不安分的扭動,九串冕旒隨著他的動作搖搖晃晃。

百官俯首。

關丞竹站得離楊嵩很近,微微抬頭瞧了他一眼,交叉的手掌微抬。

小皇帝立馬便安分了下來,眨巴著眼睛望著他。

對於楊嵩的聽話親近,關丞竹心中頗為滿意,他正了正神色,朝著看過來的郎春玉笑了笑,略有些下屬面對上司的敬畏。

楊嵩若有所思的歪了歪腦袋。

郎春玉微微皺眉收回視線。

“陛下,西陲急報,鄰國納西集結兵馬壓境,而今距潼谷關不過百里,如何應對還請陛下示下。”

下頭官員朗聲上奏,眾臣紛紛小聲討論起來。

納西國在這個節骨眼想鬧事,不就是看著他們新帝登基想來摻和一腳嗎。

真是煩人的跳蚤!

郎春玉朝著楊嵩微一拱手,說道,“臣以為,納西此舉,無非以為我朝君主更迭,忙於內而疏邊外,若我朝無所為,他們必然擾邊開戰,臣以為,可派兵至潼谷關,兩軍對壘伺機而動。”

郎春玉這話說的倒是在理,關丞竹沒有說話駁他的意思,倒是小皇帝腦袋一轉看向他,軟糯糯的開口,

“老師呢?”

滿朝文武頓時噤聲,關丞竹溫聲道,“臣認為郎大人所言有理。”

楊嵩一副小大人的模樣點了點頭,轉而望向郎春玉,後者的身子躬了躬,聽小皇帝說道,“那就聽郎大人的。”

郎春玉聞言又道,“臣以為可調玄安,計牝二處軍隊,各調遣五萬出征潼谷關,可派濟宇左協領領軍掛帥。”

小皇帝明顯聽不懂他在說什麼,又扭頭去看關丞竹,關丞竹不慌不忙說道,

“陛下,玄安,計牝二地雖離潼谷關最近,但撫寧將軍前些日子呈了封奏摺,南疆異動,尚不知緣由,故此刻不宜調計牝軍隊前往潼谷關。”

郎春玉眉頭一擰,嚴聲道,“不知撫寧將軍的奏摺下官為何沒有看見?”

關丞竹略笑了笑,不知怎的就退了半步,做出低人一等的姿態,看得郎春玉太陽穴突突直跳。

他是老人精了,眼前人才十九便站在了大燁朝堂最頂端的位置,絕非他面上表現的那麼友善無害。

又被先帝推出來和他們這一派官員作打擂臺,那心眼可多著呢。

“那時,郎大人說,要主持先帝靈儀,便讓下官自己處理。”

郎春玉的嘴角抽了抽。

這是誰給他出的餿主意來著?

說讓關丞竹自己看兩日摺子,他一個毛頭小子什麼也不懂,認識到麻煩便會來求他了。

結果關丞竹一聲不吭把事辦的漂漂亮亮。

沒能給個下馬威,差點把自己搭上了。

郎春玉哼了一聲沒說話,氣的發白的鬍子顫顫巍巍,索性扭過頭朝著小皇帝拱手道,“那便抽調白安的五萬兵馬....”

關丞竹拱手,“不妥,白安素鬧匪患,全靠當地軍隊鎮壓,且地勢險要,不宜外調。”

“那便從武成抽調。”

“也不妥,武成不善平原戰,若與納西交戰必處下風,屆時動搖軍心而助納西威風。”

郎春玉的面上凝重起來,心下不由得開始重新審視關丞竹,下頭的官員也是心生思慮,一時間朝堂之中竟然鴉雀無聲。

關丞竹微微笑著,朝著小皇帝拱手說道,“臣以為,可調玄安,巍陽軍隊前往潼谷關,駐守玄安的平威將軍孫滔可為主將。”

郎春玉皺眉卻未說話,下面卻有官員跳出來反駁,言辭鏗鏘,

“平威將軍孫滔駐守玄安,如何調離?”

話剛說完,又有個官員跳了出來,

“陛下,臣以為,可派濟宇左協領任主將,其出自慕家,跟隨慕老將軍上戰場,亦統領軍隊,是如今最合適的人選。”

濟宇左協領,便是慕景之。

按照原本的軌跡,慕景之的成名之戰是在皇帝在位的時候,不過也因為這一戰,讓皇帝狠下心對沈家下了手。

現在看來,慕景之的成名之戰變成這一場了。

但現在的話,這個機會還是讓給別人吧。

二人說完,一堆官員紛紛在哪裡‘臣附議’,郎春玉這個內閣首輔不說話,關丞竹自然也不能掉了份開口,老神在在的杵在原地。

一同附議下來,七成文官都站了出來。

楊嵩歪著腦袋,無聊得玩起自己的手指,而這樣幾沒有二話的局勢,被站出來的齊珉打破。

“陛下,臣以為,可調平威將軍領兵。”

他對周遭投來的視線仿若未覺,板著臉一字一字道,“邊關局勢多變,納西態度不明,今大軍壓境,很可能此刻已然起了戰事。

平威將軍昔年曾率軍與納西交戰,有對敵經驗,且玄安另有駐守兵馬,平威將軍自可全心赴潼谷關。”

他說完,向來鮮少在朝會上開口的陳豐雲也站了出來,沒有多說,只是簡單的‘臣附議’三字。

而緊隨其後的,是薛晉的‘臣亦附議’,就在眾人臉色難看起來的時候,魏賃也慢悠悠站了出來,略一拱手

“臣附關大人議。”

三部兩學士!

沈氏文流官員心中頓時一驚。

什麼時候?!

陳豐雲薛晉他們可以理解,一個是姻親,一個是關丞竹仕途最開始便與之交好的。

可刑部尚書齊珉和奇英閣大學士魏賃是什麼時候站隊的!

這些人可不是什麼初涉官場的小白蓮,這些可都是權利中樞的人物!

郎春玉不動聲色看了眼關丞竹。

他的神色沒有任何變化,好似是察覺到了他的窺探,輕飄飄的看了過來,沒有任何意味的笑了笑。

大燁朝堂在此刻,正式分割為兩黨一派。

氣氛的凝滯,被小皇帝稚嫩的聲音打破,“聽老師的,我相信老師。”

郎春玉頓時臉色一變,“陛下......”

楊嵩卻不搭理他,自顧自滑下龍椅,走到關丞竹身邊抓住他的手,撒嬌道,

“老師,我困了,我想睡一會兒。”

“是。”

關丞竹回握住他的手,無視郎春玉發青的臉色,牽著小皇帝走到殿後,身後傳來宮人高昂的聲音。

“退朝──”

沈府。

郎春玉下了朝便直直朝著沈府奔來,面色凝重嚇得沈家下人以為是不是沈家要遭殃了。

沈老太傅氣定神閒坐著品茶,餘光瞥見彷彿跑成一團火球似的身影,呵呵笑了兩聲,斟了盞茶放在對面。

“一大把年紀了,怎麼還毛躁得像個孩童。”

沈老太傅數落著郎春玉,抖著袖說道,“快嚐嚐,新到的,不比宮裡頭差。”

郎春玉一屁股坐下,執起茶盞毫不客氣的一頭灌了下去。

“牛飲!”沈老太傅一瞪眼,“就不該給你喝這麼好的茶!你就喝大白水得了!”

“哼。”郎春玉一揚頭,“今日朝堂的事你知道了?”

“熠哥兒回來同我講了。”沈老太傅嘆道,“好手段吶!難怪先帝如此看重他!”

“他是你和莊道秋的學生,教得好啊!沒有辱沒你們二人的名頭!”

他甚至沒有給沈老太傅插話的機會,手舞足蹈的說著,

“他才上朝多久?算上先帝時候到現在才半年,各地軍備瞭如指掌,朝中六部佔其三,六閣學士亦佔其三!他才多大?他才十九!他中秋才及冠!”

“輔遠吶....你怎麼一把年紀了還是這個老樣子。”

沈老太傅搖了搖頭,對面的老頭又是一哼,巴巴道,“他是你家出來的學生,如今卻跟我們對著幹,你不打算做點什麼嗎?”

“做什麼?”

沈老太傅無所謂的喝著茶,一邊說道,“若不是,你們逼先帝逼得太緊了,事情也不會鬧成今天這副模樣。”

聞言,郎春玉的臉色沉了沉,像是想起了什麼不好的事情,身形微微佝僂著,像蒙了一層灰暗的紗,與這外界的光華隔絕。

“行了。”沈老太傅嘆了口氣,“你在朝堂上這麼些年,先帝一直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不論如何,我們都是臣。”

他微微抬頭,目光望向三方簷角投灑進來的微光,房樑上的燕子窩空蕩蕩,不知何時結了蛛網,纖細的蛛絲折射著淡淡的銀光。

“你我相識這麼多年,我不想你最後落得個.......”

他的嘴唇顫顫翕動,最後的話卻沒有說出口,郎春玉也沒有說話,伸手想去拿眼前那杯近在咫尺的茶盞,卻彷彿失了力氣,灑了一節衣袍。

“放心吧。”郎春玉微微笑了笑,“如果真有那一天,我不會牽連沈家的。”

沈老太傅沒說話,看著他起身緩緩走到院子裡,一手背在身後,路過院裡的花樹時停下來摘了一朵。

認真端詳一番後,扭頭朝著沈老太傅笑了笑,隨後自顧自的離開。

巍陽。

來自京都的調令快馬加鞭,接令的軍官和宣召官打聽了一番京都的局勢,這才恭恭敬敬把人送走。

對於外任官員來說,隨時知曉京都的局勢,才能確保自己不被輿言影響。

將軍當即整調軍隊,點齊五萬人後,將朝廷的調令再次宣讀。

短暫的聚集後,大家又分散開開始做準備。

“誒,沒想到這麼快就要開戰了,還是打納西,他們上次不都被平威將軍摁著錘嗎?這怎麼還上趕著捱揍?”

“誰知道呢,不過能打仗就有升官的機會,哈哈,看我這次把那幫納西人殺他個片甲不留!給我娘求個誥命回去!”

“你就吹吧你!”

這樣的議論在軍營中此起彼伏,軍帳中,兩位軍官沉浸在自己的討論中,外頭過來回話的人腳步先是一頓,而後若無其事的進了軍帳。

他彙報完事情,正要走,便聽見將士的嘴裡冒出一個熟悉的人。

“你說這關大人,才十九歲,直接跟郎大人平起平坐了,嘖嘖嘖,真了不得。”

他說這話時語氣極為感嘆,對面將士笑了笑又說道,“你沒聽那小官人說,是先帝親命,還是如今天子的老師呢。”

“這幫文人就是了不起,升官兒跟講笑話一樣,要是俺當年也能讀倆字就好了!”

他說完餘光瞥見剛才進來回話的人還沒走,兩道漆黑的眉毛重重擰起,“你咋還沒走?”

此人正是投身軍營的顧三月,他上前一步,語氣略有些興奮的問道,“大人口中所言的關大人,是不是叫關丞竹?”

兩位將士你看我我看你,最後站了起來狐疑的上下打量著他,“你認識關大人?”

顧三月微愣,先是遲鈍的點了點頭,又猛地搖了搖頭。

這是認識還是不認識?

“得得得,你快出去辦事兒,別在這兒杵著。”

將士揮著手把他給打發了,一出軍帳,他就忍不住咧開嘴笑。

儘管不知道他們口中的郎大人是何等高官,但聽他們的語氣,一定很了不起。

關大人可真厲害啊!

要是他也有這麼厲害就好了!

“啊嚏!”

關丞竹沒忍住打了個噴嚏,驚得池子裡的魚四散奔逃,池面盪開一陣不斷的漣漪。

“老師,你生病了麼?”

楊嵩軟糯糯的聲音像一團甜膩的雲糕,一雙大眼睛撲閃撲閃,抬起頭眼巴巴的望著他。

“臣沒有生病,興許是有人在背後說臣的壞話。”

關丞竹一手摸了摸他的腦袋,光影投灑在一大一小的身影上,像是披了一段華麗的金紗。

楊嵩往他身上靠了靠,兩隻小手把玩著他腰間追著的青玉祥雲佩,笑著說道,“我知道誰在說老師的壞話!”

關丞竹假裝好奇問道,“陛下知道是誰?”

“嗯嗯。”楊嵩點著那顆漂亮的小腦袋,“是郎大人!”

周圍宮人紛紛默不作聲,頭埋得更深了深,只聽得見關丞竹低低發笑的聲音。

“陛下為什麼覺得是郎大人呢?”

“因為他不喜歡老師啊,我都看出來了。”

楊嵩驕傲的揚了揚腦袋,好似知道了連自己老師都不知道的大事,語氣帶著幾分炫耀的意味。

“老師說話的時候,他臉色可難看了。”

難看嗎?

關丞竹回想了一下郎春玉的老臉。

臭是挺臭的,不過他好像一直都是這樣。

“那臣可要離他遠些,免得他老是說臣的壞話。”

關丞竹一本正經的說著,語氣就像是哄著孩子逗樂一般,引得楊嵩一邊笑一邊附和著他的話,

“那我也要離郎大人遠一些,父皇以前常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每次想找四哥玩,母妃都不讓我去。”

楊嵩單純直白的話叫他頓時啞了聲,隨即立馬發笑,將手裡的魚竿遞給身邊兒的宮人,起身拉著他的手。

“走吧陛下,今日的講學還沒開始。”

“好。”

兩人慢悠悠離去,一片歲月靜好,徒留身後宮人收拾殘局。

望著錦鯉池裡月前兒進貢來的活潑亂蹦的小魚兒現下已經翻了肚子,宮人肉疼的臉皮直抽。

要不說關大人還是個孩子呢。

又得換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