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中人

夜色深沉，紅線鋪內只有一盞昏黃的燈籠搖曳著微光。

周知之坐在櫃檯後，手裡把玩著一枚古銅色的懷錶，陷入沉思。

都過去了一年了，時間過得真快……

銅鏡就立在鋪子的角落，鏡框上浮雕著細密的花紋，像是一張隱隱透著冷意的臉。

鏡面潔淨得如同一潭死水，但若仔細凝視，總能感覺到它似乎藏著什麼，周知之起初以為這是幻覺，然而近幾日，這面鏡子總會在她不經意間閃過一道微弱的紅光。

而且，這張臉有點像她。

她低頭看了眼掌心的懷錶，輕輕合上，喃喃道：“是不是太累，出現幻覺了。”

這時，鋪子的大門忽然被推開，一個身影狼狽地跌了進來，帶著寒意和一身未乾的雨水。

“救救我……”來人抬起頭，聲音顫抖，眼中滿是驚恐。

是一個年輕的女孩，穿著練功服，渾身溼透。

她看上去不過二十歲出頭，身材纖細，臉上蒼白得幾乎沒有血色。

她雙手顫抖地抱著一面碎裂的小鏡子，鏡片中反射出扭曲的光影。

“發生了什麼事？”周知之放下懷錶，起身接住了女孩。

“我……我叫葉筱筠。”女孩喘著粗氣，聲音哽咽，“最近……我在練功房的鏡子裡，看到……看到另一個我……不，不是我……她盯著我，笑得很可怕……”

周知之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她扶著葉筱筠坐下，從櫃檯後端來一杯熱茶，緩聲問：“慢慢說清楚。你看到的，是你自已的倒影，還是……別的東西？”

葉筱筠用力搖頭，眼淚在臉上滑落：“那不是倒影，她……她能動！她會模仿我的一舉一動，有時甚至比我先動。我感覺……她想把我拉進去，取代我……”

周知之的目光落在葉筱筠懷裡的碎鏡子上，那上面隱約浮現著一道細微的裂紋。

“這是練功房的鏡子嗎？”她問。

“不是，這是我從家裡帶來的隨身小鏡子……前天晚上，我實在害怕，把它摔碎了，但她……她還在……”葉筱筠語無倫次地說著，手指因為恐懼而不斷顫抖。

周知之沉吟片刻，低聲問道：“你是什麼時候開始發現異常的？”

“半個月前……我在排練的時候，練功房的鏡子突然裂了一道縫，之後……就開始有那個‘她’出現了。”

話音剛落，鋪子裡的銅鏡突然發出一聲低沉的嗡鳴，葉筱筠猛然回頭，驚叫一聲：“是她！她來了！”

周知之眼神一冷，走到銅鏡前，用手指輕輕敲了敲鏡面：“鬧夠了，就出來吧。”

鏡中隱隱浮現出一道模糊的影像，那張臉與周知之一模一樣，但帶著一種詭異的笑容，眼眸深處泛著猩紅的光。

“知之？”一個低沉的男聲從鋪外傳來，陳以霖推門而入，他的目光在葉筱筠和銅鏡之間掃了一眼，眉頭微皺，“看來我來的正是時候。”

周知之轉身看向他，嘴角露出一抹淡笑：“正好有個麻煩。”

陳以霖走近幾步，目光落在銅鏡上，神情瞬間凝重：“這不是普通的鏡子，它通往……鏡獄。”

“鏡獄？”周知之挑了挑眉。

“一個封閉的靈異空間，專門囚禁失落靈魂和遺忘記憶的地方。”陳以霖冷聲道，“葉筱筠遇到的事情，恐怕不是偶然。”

周知之轉頭看向葉筱筠，低聲道：“這件事比你想的複雜得多。先說好，紅線鋪解決問題要交換代價。”

葉筱筠蜷縮在椅子上，雙手緊緊攥著那面碎裂的小鏡子，眼中充滿恐懼和疑惑。

“好，我知道了。”

她不知道自已到底陷入了什麼，只知道那些鏡中的影像如附骨之疽，揮之不去。

陳以霖轉過頭，盯著銅鏡片刻，低聲問：“你在練功房時發生的第一件怪事是什麼？具體一點。”

葉筱筠愣了愣，回憶著，“那天……我獨自留下排練，當時所有人都走了。練功房的燈光有點昏暗，我記得特別清楚，因為光線問題，我多練了一會兒，想調整動作……”

她的聲音越發低沉，像是回到了那個令人毛骨悚然的時刻，“然後，我發現鏡子裡的自已，動作慢了一拍，就像、就像她是故意延遲在模仿我一樣。”

周知之皺起眉頭，“她是從一開始就晚了一拍，還是在練習中突然出現這種情況？”

“開始一切正常，是後來……”葉筱筠的臉色愈發蒼白，“我當時還以為是自已眼花了，就想靠近看看，可是……她突然朝我笑了一下！”

她說到這裡，身體猛地一抖，緊緊抱住自已，“那笑容不是我的……絕對不是！”

周知之緩緩站起身，走到銅鏡前，伸手輕輕擦拭鏡面。

指尖觸碰的瞬間，她感覺到了一股冰涼刺骨的寒意，鏡面似乎在微微顫抖。

“鏡子裡的存在，是一個意識體，”陳以霖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它能窺探人的靈魂，模仿人的外表，甚至在恰當的時機試圖取代它們的主體。”

周知之點了點頭，繼續追問葉筱筠：“你有沒有對它說過什麼？或者，做過什麼能讓它覺得你放鬆警惕的事情？”

葉筱筠咬著下唇，眼神閃爍，“我……我那天練完以後，好像嘀咕了一句‘我真希望有個人能替我跳完這段’……我當時只是開玩笑！”

周知之和陳以霖對視一眼，後者低聲道：“這不是普通的惡作劇，這種鏡中人靠人的渴望來開啟入口。你無意中給了它機會。”

葉筱筠臉色慘白，呆呆地看著兩人，“那現在該怎麼辦？她會不會……會不會真的取代我？”

周知之輕輕搖頭，“她還沒有完全得逞，否則你不會坐在這裡。但這需要一個契機，也許是時間、也許是一個特定的行為。我們要在她出手之前阻止她。”

“我們？”葉筱筠遲疑地看著他們，“我……我能做什麼？”

“你得回到練功房，”陳以霖冷靜地說，“我們需要找到她出現的根源，徹底斷聯絡。”

葉筱筠頓時臉色煞白，“不，我不想回去！那地方太可怕了！”

“這是唯一的辦法，”周知之語氣平靜但不容置疑，“不回去，她會追到你身邊，等到那時，就沒辦法了。”

葉筱筠的雙手緊緊攥成拳，最終艱難地點了點頭，“好……我聽你的。”

周知之從櫃子裡取出一根紅色的細繩，遞給葉筱筠，“系在手腕上，無論發生什麼，都別讓它斷了。就把它當成護身符吧。”

葉筱筠看著那根細繩，小心翼翼地系在手腕上，輕聲問：“這真的有用嗎？”

周知之沒有回答，只是轉身看向陳以霖，“你還有什麼要準備的嗎？”

陳以霖從衣兜裡取出一個小瓷瓶，裡面裝著淡金色的液體，“帶著這個。如果事情失控，就用它砸向鏡子。”

周知之點頭，兩人一前一後，走向鋪子的門口。

葉筱筠深吸一口氣，咬緊牙關，跟了上去。

鋪外的夜色濃得化不開，街道寂靜無聲，只有遠處的路燈微弱地閃爍著。

三人一路無言，街道的盡頭逐漸顯現出練功房的輪廓。

葉筱筠的腳步越來越慢，她感到周圍的空氣越來越寒冷，心底的不安幾乎將她吞沒。

練功房外的燈光昏黃，投下長長的影子。周知之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一眼葉筱筠，“準備好了嗎？”

葉筱筠的喉嚨乾澀，輕輕點頭。

周知之推開練功房的大門，一股陰冷的氣息撲面而來，室內漆黑一片，只有鏡子的反光在微微閃動。

陳以霖開啟手電筒，光束在鏡面上掃過，所有鏡子似乎都在散發著一種古怪的光芒。

“它就在這裡。”陳以霖低聲說道，手中的瓷瓶握得更緊。

葉筱筠站在門口，身體僵硬得像一尊雕像。

她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落在其中一面全身鏡上，那是她常用的練功鏡。

鏡子裡似乎映出了她的影子，可她分明沒有動，那影子卻緩緩向前走了一步。

“它它它動了！”葉筱筠尖叫出聲，身體向後退了一步。

周知之立即走到她身旁，冷靜地按住她的肩膀，“冷靜，記住，它只能模仿你的恐懼，別讓它佔據主動。”

陳以霖的目光掃過練功房，低聲問：“當初那個影子出現在哪一面鏡子裡？”

葉筱筠顫抖地指向房間的角落，“那面……就是那面。”

陳以霖拿著手電筒走過去，那面鏡子被布覆蓋著。

他掀開布的一瞬間，房間裡的空氣驟然一冷。

鏡面上隱約浮現出一張模糊的臉，在向外張望。

“是它。”陳以霖皺起眉頭，“它已經快脫離鏡子了。”

周知之上前一步，盯著鏡子，輕聲念起了一段古老的咒語。

她手中的紅線微微發出光芒，鏡子裡的影像似乎感受到了威脅，發出了一聲尖銳的嘶吼，鏡面開始劇烈震動。

“它要掙脫封印了！”陳以霖的語氣多了一分急促，“我們得快點！”

周知之沒有停下手中的動作，她將紅線纏繞在鏡框上，繼續唸誦著咒語。

鏡子裡的影像越來越清晰，那是一張和葉筱筠一模一樣的臉，卻帶著一種扭曲而詭異的笑容。

“快停下！我求求你！別這樣！”鏡子裡的“葉筱筠”發出尖叫，聲音帶著令人心悸的顫音。

葉筱筠的臉色煞白，驚恐地看著鏡中自已的倒影，“她……她會不會是真正的我？”

“你在想什麼？”周知之厲聲喝道，“它只是在利用你的不安！真正的你站在這裡，它不過是個複製品！”

鏡中的影像忽然狂笑起來，鏡面開始裂開，裂紋像蜘蛛網一樣迅速蔓延。

空氣中瀰漫著一股腐朽的氣味，四周的鏡子也隨之震動，整個練功房都成了它的牢籠。

“紅線快撐不住了！”陳以霖將瓷瓶舉起，“用這個嗎？”

“等等！”周知之忽然停下了咒語，她閉上眼睛，雙手合十，指尖微微發光。

鏡中的影像猛地一怔，裂開的鏡面突然停下了破碎的程序。

周知之睜開眼，冷冷地盯著影像。

“我……我只是想自由！想離開這裡！”鏡中人尖叫著，表情開始扭曲，“求你們，放過我！求你們……”

葉筱筠咬住下唇，眼中有一瞬間的猶豫。

周知之卻冷冷一笑，“自由？你有想過別人也想有自由嗎？”

說罷，她將最後一段咒語念出，紅線驟然發出一道耀眼的光芒。

鏡中人的影像發出了一聲刺耳的尖叫，鏡面在光芒中炸裂，碎片四散開來。

空氣中驟然恢復了平靜，練功房裡只剩下三人和一地的玻璃碎片。

葉筱筠癱坐在地上，大口喘息著，“太嚇人了……”

周知之看著地上的碎片，語氣中透著幾分複雜，“暫時結束了。”

陳以霖蹲下身，撿起一塊碎片，若有所思地看著周知之，“你還沒告訴她吧？這些鏡中人的出現，可能和你的鋪子有關。”

周知之沒有回答，只是沉默地看著手中的紅線。

練功房外的夜色依舊深沉，但隱約中，有另一雙眼睛，在黑暗中默默注視著他們。

練功房外的街道一片死寂，只有遠處偶爾傳來的風聲夾雜著枯葉摩擦地面的沙沙聲。

三人走出房門，陳以霖回頭望了一眼，眉頭微微蹙起，“我們必須儘快找到源頭，這些事件不會就此平息。”

周知之點點頭，表情依舊沉著，但眼底的疲憊卻難以掩飾。她看向葉筱筠，“你沒事吧？”

葉筱筠依舊有些恍惚，低聲道：“我……我只是覺得它最後說的話很奇怪，它說想自由……那種語氣，像是……”

“像是人？”周知之接過她的話，語氣平靜卻帶著冷意，“別被它迷惑了。它的存在本就違背自然法則，它說的每一句話都在試圖讓你產生動搖。”

陳以霖卻突然插話，“但有一點，它說的可能不是假話。”

周知之皺起眉頭，“什麼意思？”

“你也說過，鏡中人的出現是近些年才開始的現象。而且，它們並非完全無意識的怪物，它們有目的，有情感，甚至有些行為模式。”陳以霖低聲分析，“這說明它們的存在並非偶然，它們的‘生存’可能是某種意圖的結果。”

“意圖？”周知之眼神微冷。

“或者說，”陳以霖看著她，目光意味深長，“這些鏡中人，本身就是人為製造的產物。”

空氣陷入了片刻的沉默。葉筱筠抬起頭，看著他們，語氣不安，“如果真是這樣，那製造它們的人會不會……還在繼續？”

周知之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抬頭看向遠處的夜空。

黑雲籠罩，月光被遮得嚴嚴實實，只有風聲穿過街道的迴響。

她的語氣冷靜，但語尾卻帶著一絲決絕：“這次不徹底解決，以後只會有更多無辜的人受害。”

陳以霖點點頭，“下一步，我們需要回到練功房裡，調查鏡子的來源。還有，得查清楚鏡中人最初出現的時間和地點。”

葉筱筠猶豫了一下，“可是……如果真的有人在製造這些東西，他們會讓我們查下去嗎？”

“不會。”陳以霖嘴角微微揚起，露出一抹冷笑，“所以我們得快。”

三人對視了一眼，沒有再多說什麼，轉身向周知之的紅線鋪走去。

紅線鋪內

回到鋪子裡時，天色已經泛白，清晨的微光透過窗戶灑進來，卻並沒有驅散房間裡的陰冷氣息。

周知之將紅線重新放回桌面，手指輕輕捻起一段線頭，閉上眼睛默唸了一句咒語。

紅線微微顫動，像是回應她的召喚。

幾秒後，一幅模糊的畫面出現在她的腦海中——一間陌生的工坊，角落裡擺放著一面古老的鏡子，周圍站著幾個模糊的人影，他們手中似乎拿著某種工具，在鏡面上刻畫著奇怪的符號。

周知之睜開眼，臉色微沉，“鏡子的來源……和一間工坊有關。”

“工坊？”陳以霖靠近她，眉頭緊皺，“能看到什麼標記嗎？”

周知之搖搖頭，“畫面很模糊，只能確定它位於一個地下空間，四周都是石壁。”

陳以霖沉思片刻，低聲道：“地下工坊……我聽說過一個地方，可能和你看到的畫面有關。”

“哪裡？”周知之問道。

“東城廢棄的織布廠。”陳以霖看著她，“那裡早在十年前就被封閉了，但據說地下藏著許多隱秘的東西，沒人敢靠近。”

葉筱筠聽到這裡，忍不住後退了一步，“那地方聽起來就很危險……我們真的要去嗎？”

周知之冷冷一笑，“那也得去。”

三人沉默了一會兒，最終都點了點頭。目標已經確定，東城廢棄的織布廠，成了他們下一步的必去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