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有人對他說這樣的話。

胡楊循著聲音抬頭看過去，他看到了一姑娘居高臨下的看著他。

在抬頭的這個瞬間，胡楊的第一反應是，好特別的姑娘。

頭髮特別的短，不是那種五號頭，而是真的真的短髮。

眼睛特別的大，尤其是在當下情緒略顯激動的時候。

聲音也特別，不是一般女孩的輕柔軟糯，也不是另一個極端的尖銳刺耳，而是一種帶點中性的磁性。

總之，很特別……放在三十年年後，這樣的小姐姐都算是特別的，就更別說是1984年的現在。

一念之間，胡楊把脫口而的話，變成了：“我都還在用.”

自己的提醒被這麼頂回來，這個特別的姑娘當然不會這麼算了。

姑娘眉頭一皺：“這位同志，我只看到你在隨意亂翻。

請你不要佔用寶貴的公共資源.”

胡楊學著她的口氣回應：“這位同志，我的確是在認真的閱讀這些資料。

倒是你在打擾我，還有其他正在認真學習的同志.”

這個時候姑娘也發現自己的聲音有點高，頓時有點窘迫。

立刻壓低聲音，反擊：“你就是在亂翻，一頁看不了幾眼就翻篇，我在那邊盯著你看了很久.”

胡楊臉上先是一愣，然後竟然一紅，那種害羞靦腆的紅。

姑娘同樣也先是一愣，然後突然發現了自己話中的語病。

八十年代的男女之間還是比較保守的。

盯著異性看了半天，那已經是很明顯的表達了。

不過這姑娘的確很特別，她臉色雖然也是一紅，卻沒有逃開或者躲避。

反而乾脆一拉椅子，坐到了胡楊對面。

姑娘冷著一張臉：“你連筆記都沒有，還敢說是在認真！”

胡楊微微一笑：“那是因為我記性好啊.”

姑娘抱起雙臂，冷哼一聲，明顯是不信。

胡楊說道：“我是可以證明的，但我好像也沒有必要為了一個陌生人浪費時間.”

未等這姑娘做出反應，胡楊便主動伸出手：“冶金局，胡楊.”

看著對面的人，還有那隻伸過來的手，姑娘遲疑了片刻才同樣伸出手。

“工業部，外聯辦，柏青.”

雙手一碰既分，這位叫柏青的姑娘立刻說道：“怎麼證明？”

胡楊卻說道：“這個先不急。

先要說好我證明之後，你要怎麼補償我？”

柏青不解：“什麼補償，補償什麼.”

胡楊說道：“補償我浪費的時間和精力.”

柏青說道：“為什麼要補償？你只是證明了，你可能不是在浪費國家資源.”

胡楊心裡一笑，果然是如此反應。

但臉上十分認真的說道：“柏青同志，我必須指出你的邏輯有問題.”

“有什麼問題？”

柏青的聲音又不自覺的提高了幾分。

胡楊趕緊豎直手指，比了一個小點聲的手勢。

柏青頓感窘迫，但依然緊盯著胡楊，眼神絲毫沒有退讓。

真是個特別有自信的姑娘。

胡楊緩緩說道：“法律有誰主張誰舉證的原則。

我在無過錯的情況下，因為你的無端質疑，造成了時間和精力上的無謂損耗。

在整件事上，我是一個無辜者。

而你浪費了一個無辜者的時間，難道不應該補償嗎？”

在現在看來，這是一套很普通的邏輯闡述。

但在那個年代，這還並沒有被廣泛認同。

很多時候當你被懷疑之後，並不是由懷疑你的人證明他的懷疑，而是要被懷疑的人自己找證據，來證明自己沒有做過那些事。

攤在紙面上看，這是一個很荒謬的邏輯。

但其實知道胡楊的那個年代，這些還不是一個罕見的現象。

在說完這段話之後，胡楊沒來由的緊張了起來。

他猛然發現，自己好像很在意她的回應。

柏青遲疑了片刻，才說道：“你說的……好像有點道理。

那麼，如果……我是說如果，你真的能證明，那你想要什麼補償.”

胡楊略一思考：“請我去東來順吃羊肉.”

柏青剛想點頭，卻立刻感覺不對：“不對，你還不一定能證明呢。

我不信你都能記住這麼多。

如果你證明不了，哼哼……以後就……只能一次借一本看.”

聽到這個條件，胡楊立刻笑著點頭：“好，就這麼定了.”

胡楊把右手邊的那一疊雜誌推到柏青面前：“挑兩本你能看懂的，隨便一片文章讀一段，隨時停下我都可以隨時接上。

我還沒吃過銅鍋涮肉，有點期待.”

柏青哼了一聲，心說少瞧不起人，一會就讓你難堪。

抓過那一疊雜誌翻看了起來。

這一刻她很想馬上證明胡楊是個既不認真工作又愛吹牛皮，而且還喜歡亂說話的傢伙。

然而很快她這一股信心就開始不那麼堅定了。

這些雜誌大部分他真的看不懂。

這些雜誌的組成的確很多元，英日法德西班牙文都有。

柏青挑來挑去，最後跳出了一本德語的數控機床雜誌，還有一本美國的工業機械雜誌。

看到這兩本，胡楊也是有點意外。

柏青姑娘敢挑這兩本，那至少說明他能看懂英文和德文。

以她的年紀來說，這已經很不容易了。

柏青問道：“就這兩本，你想先從哪一本開始.”

胡楊隨意的回應：“都行.”

柏青直接翻開了德文雜誌，翻到了雜誌的中間，隨即認真的唸了起來。

這是一篇關於德國三軸、四軸、五軸數控機床走刀路徑設計的文章。

介紹為主，乾貨很少。

這也是雜誌的一貫尿性。

畢竟不是專業期刊，想要了解詳細內容只能是“歡迎來電來函查詢”。

客觀的說，柏青的德語已經算不錯了。

她讀的很流暢，一些專業名詞也都沒有太大問題。

至於發音的問題，那需要語言環境才能改變。

讀了六七行之後，柏青突然停了下來，抬頭盯著胡楊：“接呀！”

胡楊微微一笑，毫不遲疑的接上了前文。

這是一次沒有懸念的測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