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墟飛快地衝到了后土大殿前。
緊閉了三百年的后土大殿,如今門戶大開,只要后土在殿中,那麼后土大殿的門就把不會關閉,會一直敞著供四方幽冥覲見,來者不拒。
她真的回來了……
黎墟的呼吸滯了一下,迫不及待地想要衝進后土大殿,但是抬起腳,卻又突得生出一股近鄉情更怯的感覺,好半日都沒能邁進后土大殿。
可分明他曾經在這大殿之中侍奉了后土上萬年。
徘徊了好一會兒,黎墟終於定下心來深吸一口氣後踏入后土大殿。
后土大殿幽深而又恢宏,地燈隨著黎墟走過的浮雕地磚亮起,照明前路。
但后土大殿之中最光明的,還當屬安坐於明堂之前的中央大神。
神光在她身後經久不衰,夜夜長明。
“弟子黎墟,恭迎師尊歸位。”黎墟不敢抬頭看殿上神明,走到差不多的位置便單膝跪下,一如之前的千千萬萬次。
而後土也如之前的千千萬萬次一樣,以神力託扶起黎墟。
黎墟重重一抿唇,然後猛然抬起了頭朝著殿上看去,果然不出他所料,籠罩在後土身上的神光已經退到了后土身後,這一次在他面前的是神軀重鑄的后土。
琥珀霞帔,翠微披帛,玉石環身,端莊威儀。
雖說眼前蒙著條晨曦色的紗綾,但黎墟還是確定,羿君瀟……就是后土。
“黎墟。”殿上傳下神明空靈的聲音,殿上的神明卻分明沒有開口,而是以神力發聲,“我聽聞,你為一人,私改生死簿?”
黎墟愣了一下,怔怔地看著后土,不知道要如何回答這個問題:“弟子……”
后土輕輕嘆息一聲:“私改生死簿乃是逆天改命,有違六道,不過好在你以自己萬年功德填補換命,並未鑄下大錯。”
黎墟有些莫名其妙地垂下眼簾,再度下跪:“謹遵師尊教誨,弟子日後不會再犯。”
后土自華椅上起身,走下玉階,雖目不視物,卻依舊通行無礙,走到黎墟面前,這一次,后土伸出手扶起了黎墟,然後微微一笑,溫聲詢問:“聽說那是個姑娘,定是對你很重要吧,我們墟兒這是終於長大了?”
“師尊!”黎墟急促地叫了一聲,有些慌亂地看著后土詢問,“師尊這次入世是遇到了什麼事,為何遲了這麼久才回來?”
后土頓了一下,負手到身後思索了片刻輕輕地搖了搖頭道:“倒也不知是出了什麼岔子,這次入世我竟是記不清了。”
“全都記不清了?”黎墟追問。
后土再度搖頭:“記不清了,有些事和人好像有點印象,只不過眼前光影陸離,看不仔細。怎麼突然問起這個來了?”
黎墟抿唇,嘴唇張張合合了好一陣子然後才問道:“師尊可想要……記起來?”
后土輕輕地搖搖頭:“既為前塵,吾亦無憾,便無需回憶。”
黎墟抿了抿唇垂下眼簾:“是。”
后土沉默了片刻不知想了些什麼,臉上似乎閃過了一絲茫然,而後又一次搖頭後開口:“你先回酆都殿吧,我要休息一會兒。”
“是。”黎墟對著后土彎了彎腰然後轉身離開后土大殿 在馬上就要踏出后土大殿的時候,黎墟又轉過頭來看向后土,“師尊!”
“嗯?”垂著頭在想事的后土抬頭出聲。
黎墟望著后土一番遲疑,最後還是沒忍住詢問道:“師尊入世歸來,那明年的中元節,百鬼夜行之時,師尊可有興致不以凡軀入世走一遭?”
后土微微一愣,片刻後反問道:“黎墟,你在我入世之時,見到我了?”
黎墟垂下眼簾低聲回答:“我覺得是這樣子的。”
“發生了什麼特殊的事情嗎?”后土接著問道。
黎墟深吸一口氣:“師尊,弟子愚見,師尊這一次入世尚未結束。”
“我回到地府便代表著肉身在凡間已經消亡了。”后土溫和地對黎墟說道。
黎墟用力地搖了搖頭:“不對,以前的我不知道,但是這一次肯定不能算作結束。師尊,陳君向這個名字,你有印象嗎?蜀承璟呢?還有一個……秦君景,你全然不記得了嗎?”
后土沒有作答,只是靜靜地用她那並不存在的眼眸注視著黎墟。
黎墟自然知道,以後土的神力,就算是沒有這雙眼睛,后土也能夠洞悉全域性。
“黎墟,你真的好奇怪。”不知過了多久,后土才緩緩地開口道,“你似乎太留戀凡塵了些,幽冥之徒,不貪紅塵,只要回到幽冥,紅塵之事就全都結束了,不論結局是什麼。”
“這樣子的結局不算結局。”黎墟從未在後土面前這麼固執,一邊說著黎墟一邊對著后土跪了下去,“求師尊於明年中元,鬼門夜開之時,隨我重返人間。”
后土斟酌著沒有答應黎墟,卻也沒有生冷地直接拒絕黎墟。
但是黎墟陪伴后土萬年,也明顯地察覺到后土隱約有一絲不悅。
后土一向是好脾氣的,幾乎沒有在幽冥動怒過,這番氣壓已經讓黎墟感到自己罪孽深重,以下犯上了。
但是黎墟還是沒有退步,只是跪在地上,等著后土開恩。
不知過去了多久,后土最終還是沒有對黎墟發怒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待到中元節之時若是你依舊如此執著,那我便隨你走一遭。”
黎墟舒心一笑,對著后土再度叩首:“謝師尊。”
后土輕輕地點了點頭然後問:“你方才提到一人名為秦君景?”
“是。”黎墟點了點頭,不用后土再問便將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吐了出來,“他本名秦執,追其祖上乃是帝舜七友——秦不虛之後,秦氏一族在……”
后土抬手打斷黎墟:“不必說那麼多。”
黎墟還未說完的話又吞入口中:“是。”
后土雙手搭在腹前靜立片刻突然開口問:“若是有去人間,帶我去見見他吧。”
黎墟錯愕:“師尊是……”
“我不記得他,但是聽到這個名字後,我突然很想見一見他。我好像曾經薄待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