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族的舉動宋灝不懂,但是此二人相見不是好事。一圈唱完之後,柯林圍著阿五嘰嘰喳喳地說著土語,模樣看來興奮,而他沉著臉走到楊逸身邊,小聲低語:“你怎沒攔住他?”
他似咬牙,略有責備。楊逸低頭,微微側首朝那望去,柯林就像展尾的孔雀,銜草送果殷勤地討她歡心。
阿五看他一會兒,隨後說了句話,而這話他們聽不懂,但是柯林知道,因為這是達喀土語:“你終於來了”。
宋灝嗅到些許不妙,冷冷地朝那對人兒看去。模糊的兩團影、模糊的笑,這場相遇是偶然還是必然?
他輕聲哼笑,拄杖上前,道:“這位是達喀可汗的愛子,率軍前來援我平洲,想必你們認識。”
“他比我晚生兩年,我怎麼會認識?”話落,阿五嫣然一笑,沁骨的媚悄然溢位嘴角,這般神色已好久未見。
“既然如此,我便讓人擺宴,也好與王子好好聊聊。”
語畢,宋灝轉身吩咐,而柯林卻像不高興,硬了口氣說:“這有什麼好聊?都是冠冕堂皇的狗屁話,雖說我生得晚,但父王說我們與丹蘭有約,所以我帶公主走,送來的兵馬就當是禮。”
話音剛落,柯林就去拉阿五的手。宋灝一巴掌把他的爪子拍了下去,且神定氣閒地說道:
“入鄉隨俗。在我們這裡哪怕借只羊,也得問人給不給,看來達喀可汗沒教你這個道理。”
柯林一聽面紅耳赤,捲起羊毛長袖,兩手插腰慍怒道:“我們有據在先,可不是問你借的!既然你不服氣,不如我們比試一番。你若贏了,再來和我聊!”
宋灝武功極差,如今又是個半盲,這話顯然是在難為人。或許柯林自覺不妥,抓頭撓腮說:“算了,看在你瞎眼的份上,你找個人和我比吧。”
說著,他環顧四處,目光落在楊逸身上。
“就他吧。”
柯林就像在挑羊,看中一隻肥的就下手。楊逸見他這般粗蠻無禮,心裡怨氣橫生,看人的眼神也變得不客氣。
這時,孟青聞訊而來,疾步走到宋灝身側,拱手進言:“殿下此萬萬不妥,為了這事大動干戈,可有損我們臉面。既然達喀有約在先,何不成人之美?小公子隨你,夫人就跟他們去吧。”
他說得輕,可楊逸聽得一清二楚。孟青對阿五心存不滿,眾人皆知,看來他就是想借機把人趕走。
宋灝凝神思忖,猶豫不決。楊逸不答應,脫口而道:“好!我和你比。”
話落,他側身對宋灝說道:“他們太張狂,得滅下威風。”
宋灝細想覺得有理,點頭應下。而這時阿五不知去了哪兒。
晌午過後,操場上擺起擂臺,聽聞達喀王子要與楊將軍比武,眾人蜂擁而至。達喀三大五粗的漢子往地上一坐,鋪佔大半處。涼國將士不甘示弱,密密麻麻擠作一堆,與他們比嗓。
鼓擂聲起,在達喀粗漢們的虎嘯狼嚎中,柯林躍至臺上,身手靈巧,精神抖擻。相比之下楊逸倒是穩重,不急不躁。
宋灝坐於高處,面色陰沉。他看著底下擂臺,說不出的鬱悶。他總覺自已像被根繩牽著、綁著,明明不自在卻說不出個所以然。
宋灝靜心思忖,忽然額穴起了陣刺痛,他忍不住蹙眉,“噝”地倒抽口氣。
“喝些菊花茶,能安神。”
一盞清茶送至眼下,飄來的清香令人心曠神怡。宋灝接過茶盞,抬起眼眸。她的眉眼晃不清,只看得見那張紅得似快滴血的唇,似在上揚。
“阿五。”
宋灝握上她的手,使了把勁攥緊。聞到那股久違的檀香,不禁莞爾而笑。
“不生氣了?”
他以拇指摩挲起她的手背,親密得旁若無人。阿五未答,抽回手後,堂而皇之地坐其右側。
孟青冷眼相望,阿五側首,還他一抹意味深長的笑。見此,他心頭一緊,裝作無事往底下看去。
臺上,楊逸與柯林難分上下。柯林年紀雖小,功力卻不在楊逸之下。楊逸本留有幾分餘地,而交手幾多回合後,他便下了狠勁,招招緊逼。
柯林落了下風,達喀漢子急躁,紛紛起身吶喊助威,混亂之中不小心推搡了榮兵,差點沒開打。
“夠了,讓他們停手,這麼個時候我們可不能多個敵手。我去和他聊。”阿五小聲而道,說罷起身走出帳外。柯林見之立馬收手,望著她興高采烈揮起雙臂。
“古麗阿依!”
他躍出擂臺,三步蹦跳到阿五面前,隨後轉身指向底下達喀兵將。
“你看,這是可汗送你的禮。”
達喀漢子忽然默聲,隨後整齊佇列,擊甲捧心,齊刷刷高呼三聲:“萬壽!”
音落,一大隊人馬屈膝跪在阿五腳下,阿五站在高處遠望,似乎已將天下握於掌中。阿五笑了,看著跪在腳下的兵馬,她知道她的機會來了,不由轉頭看向宋灝,直勾勾的眼神似在挑釁。
帳中,宋灝青了臉,緩過神後匪夷所思地勾起唇角,局中局、棋中棋,到底是誰擺佈了誰,還沒了斷。
“事到如今,你還不肯消停嗎?我怎麼做你才滿意?”
之後,他這般問她。阿五冷笑,回道:“我要他的人頭,你可替我取?”
淺媚無痕,眼波流轉間是傲睨萬物之色。宋灝聽著她的笑,盯著她的臉,突然傾過身狠吮上那點豔若桃花的紅。他一咬,腥味從舌尖瀰漫。她痛得皺眉,伸手將他推開,而他牢如焊固,死命地緊緊地貼著她。
“記住,你是我燕王府的人,別想逃出我的手心!”
他下了猛勁,在她手上抓出紅印。阿五不怒反笑,如株春藤妖媚纏繞。
“我不走,你有什麼可給我?”
唇上的血未乾,她將其蹭上他的耳垂,如一點硃砂落在白玉上。
宋灝想了許久,回道:“周王人頭。”
最終,阿五留在了平洲,她說不能隨柯林走,便將玉暄託付給了他。柯林早在暗中得了訊息,自然而然爽快應下。可是玉暄捨不得走,姐弟重逢不過一年多的功夫,她卻狠心割捨這段情份。
“不行,你必須要走。可汗為我們留了條後路,別辜負他的心意。記得我曾說過要等,而這就是等來的好時候。你就跟著柯林去吧,沒有一番作為,別來見我!”
“可是阿姐,我不在還有誰能照顧你?若以後他知道了,那……”
玉暄未說完,阿五噓聲打斷,隨後將馬鞭塞入他手中。
“別擔心,我自有分寸,你只需記住光復丹蘭,其餘的事莫多想。”
話落,她轉身離去,未帶絲毫留戀之情。玉暄無奈吸淚,柯林熟絡地勾搭上他的肩,樂呵呵地笑道:“跟我走,好酒好肉等著你呢。別不高興,到時我們再到青爾湖裡打一場。”
話落,他便牽起玉暄的墨駒,帶他離了平洲。出城時,玉暄忍不住回眸,阿姐立在城樓上,如座石雕目送著。他朝她揮手道別,她卻轉了身,漠然離去。
宋灝得了柯林留下的兵馬,或許正因為此,周王消停了好一陣子。然而他們都清楚,這不過是餓狼喘息之時,可是所剩的兵只能保命,無法攻敵。正當宋灝欲招兵馬買,都城傳來聖旨,召燕王、楊侍郎入都商議國事。
這道聖旨來得突然,被榮王發配邊疆的四王子終於能回去了,可宋灝並不怎麼高興,扭捏半日才啟程回都,順便將阿五與麟兒也捎上了。
麟兒已會牙牙學語,與宋灝親近得很,老是纏著要他抱。這一路相隨,楊逸日漸麻木,有時趁宋灝不注意,他忍不住會偷偷地抱他一會兒,可麟兒不會叫他爹,只是睜著無辜大眼,好奇地看著他。
“麟兒,過來,讓娘抱。”
阿五輕喚,隨後婆子便將小娃抱回她手裡。楊逸看著她,嗅到了一絲不安,只好識相得離娘倆遠些。
行了兩月餘,終於回到都城。阿五掀起一角車簾往外探去,山清水秀,柳綠花紅,正是與平洲不一樣的秀麗景緻。
在進宮面聖之前,宋灝先回了府邸。這處的燕王府更加氣派,朱門碧瓦、玉階石獅,外牆上雕有王族之徵,遠望就覺得氣勢十足。
馬車停下,下人連忙擺好腳凳,鞠身相迎。宋灝眼睛不好使,下車時先以杖拄地,眾侍見之惶恐不已,七手八腳地扶上去。
“你們小心,千萬別讓殿下摔著。”
人未到,聲先來。阿五側目而視,就見到燕王妃疾步走來,身後跟著一群大小婢女。宋灝安然下地,鬆了眾人一大口氣,他們全神貫注地盯著他,早忘了有阿五這個陪襯。
夫妻別離多年,燕王妃對著宋灝自有一番衷腸,然而沒寒暄幾句就聞兒啼,宋灝以為是麟兒在哭,不由側頭望去,可細聽這聲不對,不禁環顧四處。
沒多久,一婦人抱了個男娃過來,這婦人長得與阿五有幾分相似,身上穿金戴銀,不同於底下婢女,她先將男娃送到燕王妃手中,隨後朝宋灝深行一禮。
“梅雪拜見殿下。”
宋灝微怔,似乎一下子想不起有這麼個人。燕王妃一笑,溫婉說道:“殿下莫非忘了,梅雪可是您在遼府上的侍妾,您走之時她已懷身孕,妾身便將她接來此處。瞧,如今小兒已有這麼大了,妾身正想同您商量子嗣之事。”
話落,她側首,無意看見旁立的阿五不由莞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