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一陣撕心裂肺的尖叫嚇得宋灝一怔,他撥長脖子朝裡望,影影綽綽,什麼都看不清,只聽婆子在叫:“哎呀,出來了!快出來了!”
宋灝心潮起伏,手心都捏了把汗,細想又覺得奇怪,這又不是第一次當爹,何必如此忐忑難安。
他不想去管,比起江山大事,婦人生子算個什麼?念後,他轉身就走,沒料一聲嬰兒啼哭再次拖住了他的腳步。
生了!生了!宋灝抵不過心頭喜,回過身兩三步衝過去,差點被石階絆了一跤。
“男的,可是男的?!”他隔門切聲問道。不一會兒,婆子就抱了襁褓出來,滿臉堆笑送到他眼下給他瞧。
“恭喜,賀喜,是個公子哥。”
眼前模糊的一團,宋灝看不清,他迫不及待伸出手,婆子便小心翼翼地放到他臂上。
“娃子嫩,您可得小心著點。”
宋灝點頭,屏氣凝神。小小暖暖的生命躺在他手臂上,一雙烏溜大眼直勾勾地盯著,像是好奇又像打量。
宋灝忙把孩子湊到婆子面前,顫聲問:“像不像我?像不像我?”
婆子笑著回道:“怎能不像?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宋灝咧嘴笑了,小心將娃子抱近眯眼細瞧。突然,小娃兒放聲大哭,他嚇得抱遠,不知如何是好。
楊逸帶著玉暄正好走入院中,見到此景他們不由一愣。
“生了,阿姐生了!”
玉暄先有了反應,欣喜異常地跑過去,楊逸依然愣在原處,緩過神後,他拖著步子下腳沉緩,本想說些討人歡心的吉利話,見到宋灝卻如鯁在喉。
“瞧,兒子!阿五爭氣,替本王生了個兒子!”
宋灝興高采烈向眾人獻寶,把他送到楊逸眼皮底下。
“你可想抱抱?”
話落,楊逸眼睛一亮,神差鬼使地伸出手去。宋灝剛要把娃娃放他臂上又突然收了手,扭過身藏到懷裡。
“不行,你身上太髒。”
楊逸如夢初醒,頓時心如刀割,自已的骨肉他沒辦法抱,甚至連模樣還沒看清,就被人奪了去。
玉暄在旁看著他倆默了聲,眼珠子滴溜一轉後,他便問:“阿姐可好?我能否進去看她?”
宋灝微怔,抬起頭環視四處。婆子已經進門,他渾然不知。而剛生的小娃似乎知道娘在受苦,哭聲一陣賽過一陣。
婆子聞聲出門,急急地又把娃子抱進去,見她神色焦急便知不妙。楊逸的心猛地揪緊,他立馬探頭望那道門隙,望眼欲穿。裡面時有動靜傳來,磨著他的心肺,削起他的骨,然而再痛他都不能吭聲,因為宋灝在這處。
玉暄急得哭了,本是喜氣洋洋,被他的輕泣攪得一亂團。宋灝惱火,厲了神色喝道:“人還沒死,哭什麼哭?!你還不到一邊待著去。”
盛怒之下憂色一閃而過,他深吸口氣平復了心緒,低聲問楊逸:“找我何事?”
楊逸拱手,低頭剎那藏好悲色。
“達喀軍使求見。”
宋灝頷首,回望一眼後便抬手命他帶路,走到院口,他轉身叫玉暄,玉暄不理,依然守在門處。宋灝輕哧,拂袖隨他去。
耳邊嗡鳴,阿五聽不清,她已是痛得魂魄出竅,不知去了哪兒。朦朧之中,她回到了丹蘭宮中,父王和母后,還有王兄都在,他們正坐在五線繡絲錦氈上有說有笑,明明離得那麼近,可中間似有堵看不見的牆,她喊啞了嗓,他們都沒聽見。
“呵呵,你在哭什麼呢?”
忽聞一聲笑,阿五不禁回眸,她又到了雲水窯,看到躲在牆角里的她。
藍若站在旁側,一身素衣,仙袂飄飄,他伸手撫上她的頭心,如兄似父一臉疼惜。
“我不想去涼國,我不要被賣掉。”她哭得傷心,稚嫩的臉漲得紅紅。阿五的心被她揪起,忍不住走過去,然而聽到藍若出聲,她不由停下腳步。
“不去你會死,難道你想死嗎?”
她搖搖頭,隨後伸手拉住藍若袖擺,似抓著根救命草,借它起身,撲向他的懷。
“我去了就看不到你了。先生不喜歡小魚嗎?求先生帶我和玉暄走。”
“我幫不了你。從今起我不再教你了,你得學著怎麼做。”
說著,藍若將她緊抓的手一指一指地扳開。她不死心,哭聲更悽。
“我不要陪父王,我不喜歡他摸我。”
藍若蹙眉,輕嘆一聲拭了她的淚,之後任憑她哭得再厲害,他都沒有回頭,走得冷漠無情。
阿五迎面走去,看到了他隱忍於眉間的悲色,而他身後的小魚漸漸收住了淚,一雙眼沉陰得反不出光。
“藍若,你欠我的。”阿五喃喃,藍若似聽見了,突然停步抬眸看來。
“呵呵,你來了呀。”他笑得隨意,眼中彷彿還帶了丁點兒意外。
阿五未理,見到他這副滿不在意的嬉笑,打心眼裡討厭。
藍若見狀,蹙起眉略有憂色,道:“你不該回來。”
阿五哼笑,說:“先生管得太寬了。”
藍若彎起湛藍的眸,討好般地湊近。“不是我要管,是你陽壽未盡,閻王爺不收,讓你快點走呢。”
阿五瞪他一眼,好聲沒好氣地道:“那你幹嘛不走?”
藍若笑而不語,片刻,他又收住笑顏一本正經道:“閻王說你怨孽太重,若不消業積德,必入地獄。”
阿五笑了,反問:“我入地獄,周王又該如何?那些喪盡天良之人又該如何?”
“這是緣也是劫。我只勸你好自為之,凡事千萬不能太過。回去吧。”
話落,他伸出細長手指點向她的眉心。冰一樣的冷,阿五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再睜開眼便是另一番景象。
她終於出了鬼門關,接生婆不禁長吁口氣,掏出帕子急急擦去額上細汗,緊接又雙手合十連連唸佛。
“哎喲,真是菩薩保佑、菩薩保佑……”
一眼萬年,此情此景恍如隔世,阿五還沒從夢中回神,就聽到宋灝怒斥。
“人還沒死,哭什麼什麼哭!還不到一邊待著去!”
她愣了會兒,漸漸地聽到了玉暄輕泣,這一切終於有了頭緒。阿五幡然醒悟,費力支身焦急四尋。
“兒,我的兒在哪兒?”
婆子聽後急忙出門把小娃抱回。阿五見到了差點令她喪命的小傢伙,他比她想得還要小,一時間百感交集,她使了僅存的氣力抱他入懷。
婆子看出她的心思,便直言道:“孩子未足月,個子雖小,但是壯實,以後好好養就長了。”
聽到此言,阿五欣慰,她又細細地打量起他,他有副和她一樣的眉眼,烏溜的眼到處瞧,見到什麼都愛笑,就和他一樣。阿五也不知是悲是喜,心頭一酸,淚珠兒不由自主地淌下。
婆子見狀連忙替她拭淚,且道:“沒事了,母子平安就好。你瞧,王爺一直在外守著呢,這是多好的福氣。”
阿五抿嘴搖頭,也不知為何哭得異常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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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洲城比以往熱鬧,打了個漂亮仗,將士們臉面有光,毫無顧忌喧騰大笑。然而一支異族軍入了城,這般喜色就像被一刀斬斷,萬簌俱寂。
異族軍個個人高馬大,粗獷的樣貌,滿臉絡腮。走路像是踩坑,下腳極重。他們看著周遭將士,涼國兵卒也盯著他們,若不是孟青及時恭迎,說不定又是一場交鋒。
“達喀將軍,有失遠迎,恕我們禮數不周。”孟青施大禮,達喀為首之將跳下了馬,利落地將頭盔摘下。
見到將軍真容,孟青不禁暗怔,此人看起來不過十五六歲,卻是老成得很。想著,他又暗地裡打量了一番,眼深鼻挺,五官分明,舉手投足間不像尋常人物。
而少年將軍見他這般,濃眉一擰,便道:“這位先生,你看我這麼久讓我很為難,我在想該揍你還是不該揍你,如果揍了你會引起騷亂,但是不揍你,我心裡不舒坦,你說我要不要揍你?”
他連珠帶炮說了一堆,奇怪的官話裡還夾了幾個土語。孟青咂舌,心想他還真是不會客氣,腸子比楊逸的還直。
想著,孟青收了眼,抬手請他入帳歇整,少年抬手示意,隨他身後的一群兵將紛紛卸了盔甲習地坐下,拿出酒囊又說又唱。
孟青帶少年入帳時,宋灝已經到了,他拄著手杖以禮相迎,而少年卻是瞅他半晌,冷不丁地來了句:“你是瞎子嗎?瞎子怎麼領兵打仗?”
帳內沒了聲音,除了驚訝便是尷尬。宋灝呆怔,也不知這是哪兒來的奇人,說話不知拐彎。
孟青解釋:“燕王眼睛不好,能看得見,只是看不清。”
少年聽後恍然大悟,點頭道:“原來如此,你拿錢子草碾碎熬上試試,說不定能好。”
話落,他還以異族禮節,道:“我是達喀可汗第十二個兒子,叫柯林,受父命助貴國一臂之力。請問丹蘭公主在哪兒?父王說我與她有婚約,我要看看我未來的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