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灝終於醒了，被阿五從鬼門關哭鬧著拖了回來。眾人驚詫不已，孟青更是瞠目結舌，沒想自已又輸了一著。
阿五下手故意留了幾分力，只破了皮未傷筋脈，她委屈地埋首在宋灝懷裡泣不成聲，而她看著孟青的眼神卻是妖媚至極。
她正在得意，此妖太厲害，他鬥不過。孟青只好暫擱恩怨叫來御醫，讓他替宋灝把脈、再幫阿五包紮。
宋灝恍惚，魂魄似乎留在九霄雲外還沒回竅。御醫看了半晌直搖頭，之後怯怯說道：“這王爺脈象似無大礙，可是他的眼……眼好像盲了。”
話落，眾人又是一驚。宋灝盤腿坐著，兩眼睜開卻是分外無神。阿五伸手在他眼前輕晃，眼皮有動可他卻說：“看得模糊。”
也不知是老天爺故意捉弄，非取了他一門才甘心，本來是樁高興事，轉眼就笑不出來了。
宋灝波瀾不驚，大概被砸了腦袋，比起以前人有些傻愣。聽到阿五輕泣，他反而握住她的手柔聲道：“不算大事，別的地方能用就行了。”
話落，他不正經地挑起劍眉，眼珠子一溜轉向阿五，笑起來時目光渙散，不比往常。
見此，阿五不禁心酸，好端端的人連遭波折，她是如此、宋灝是如此、楊逸也是如此……或許她就是個不祥之人，擾得世間不太平。
在這個時候，阿五不願將受辱之事告知。沒想宋灝突然問道：“剛才我正在和閻王爺下棋呢，好不容易能贏他一盤，就聽到你在哭，還要帶我的兒走，遇什麼事了？”
阿五看向孟青，直勾勾的眼神如刀似劍。孟青不由低頭避開，拱手恭敬道：“回殿下，戰事緊急，周王軍使來見，說要與我們談和。”
“哦？條件呢？”
“條件是……”孟青抬頭看向阿五，不甘地抿了下嘴，繼續道：“周王要夫人回去。”
話落，房中鴉雀無聲，過了良久，阿五緩緩說道：“是孟先生幫了我，他看在我身懷六甲，便想法子替我脫身。”
說這話時，她似帶著哭，孟青大怔，不由抬起頭看向她，一臉驚詫。
宋灝一聽頓時皺起眉頭，猛拍下榻沿，不悅喝道：“放肆！這怎麼行？哪怕要回去，也得等她生完再走！”
“啪嗒”一聲，不知什麼東西掉落在地。阿五愣了，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宋灝又道：“去，快把我剛才說的話告知軍使，讓他回去和周王商量。他要做外祖父了，應該高興才是！”
果然，宋灝還是那個宋灝，沒有半點長進，反而矮了半截。可憐的倒是阿五，聽到這番話，也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孟青無奈，接了令後匆匆退下。阿五斜眼瞟去，半眯的媚眼似笑非笑，似恨非恨。孟青瞥見，背脊發涼，隨後低了頭，腳步更疾。
御醫還在房中替宋灝把脈驗身，宋灝被他折騰得累了，嚷嚷著要睡。阿五便把御醫請走扶他躺下，之後又拿手在他眼前晃了幾下。
宋灝突然出聲，道：“怎麼，你覺得我在裝不成？”
阿五一驚馬上縮回手去。
宋灝又道：“我說了，我能看見，只是模糊罷了，過些時日會好的。”
也不知是誰告訴他的，總之他想得簡單。說著，他又伸手摸上她，沿著她的手背一直摸上她的臉，隨後轉到她的頸處撫起纏好的白紗。
“到底怎麼了？用得著動刀見血？”
“我不想回去，死在那處，還不如死在這裡。”
話落，宋灝蹙起眉，緊張地把手移至她腹上。她的肚子動了，似有什麼東西在往外頂，正好觸及他的手心。
宋灝舒了眉眼，不由輕笑道：“還好，我的兒沒事。”
他像是不知道，見此阿五也不由鬆了口氣，然而不知為何，心中沉悶，似有隻手掐得她喘不過氣。
阿五硬是甩到這絲不適，替他蓋好錦衾哄著他說：“你剛醒，還是多歇息。”
宋灝睜著眼，像是有心事，過了會兒他又自言自語，說：“我想不起來了，我記得有件要緊事，可我想不起來。”
阿五心肝一顫，不禁抖擻，她看向宋灝，想起了楊逸。
“什麼時候的事？你還記得嗎？”
“那天……有人在和我說話，他說……”宋灝皺起眉，神色略微痛苦。阿五的心被它吊到了嗓眼，不由勸道：“別去想了，多想傷神。”
宋灝聽她的話，安靜了片刻，突然他又想到什麼，就說：“楊逸呢？他怎麼沒來？”
心中大石好不容易落下，又被這句話提上。正當阿五想著如何應付，外面就有人說話。
“楊將軍來了，王爺可醒著？”
宋灝聽後一骨碌起身，似興奮道：“讓他進來！”
話音剛落，就聽到鐵甲鈧鏘，門風捲著一股銅鏽味湧入。阿五不由回眸，正巧撞上那雙深如幽潭的墨瞳，他面無表情，挺胸昂首前來受死。阿五心裡一陣揪痛，可她恬淡的神色卻與心不一。
“殿下。”
楊逸半跪在地，拱手相敬。宋灝摸索著想要起身，阿五見狀忙把他扶起坐穩。
宋灝坐在榻上半低下頭，好似看著跪在那處的楊逸，一雙無神空洞的眸子幽暗深邃，幾乎能把人的魂魄吸入其中。
楊逸抬頭看他，濃眉微蹙，這番情形就如那日，讓他無力招架。
……
“殿下，我喜歡阿五，若是勝了此仗，求殿下把她給我。”
他跪在他腳下乞求。宋灝兩手負於身後，低頭冷眼。他抿緊唇，臉上每處僵硬如鐵，隱忍怒意。
轟轟巨響蓋過楊逸微弱鼻息，近在咫尺的險境他視而不見，他一心在等宋灝回答，期盼他點頭說好。
“楊逸，你跟了我多久？”
“回殿下，十年。”
“十年情誼和一個女子，孰輕孰重？”
楊逸答不上來，他低頭默聲，可心中又有一絲不甘，想著，他又重重磕首，堅決強硬地回他。
“我喜歡阿五，望殿下成全。”
他冥頑不靈，死咬著那條魚不肯放。宋灝冷目而視，眉間怒意越來越濃。
又是一陣死寂，面對宋灝陰冷之色，楊逸反而坦然，若說死，他已經死過一次，也是因為這番險境才讓他徹底明白，人生苦短。
沒想，宋灝問他：“你和她有過了？什麼時候的事？”
他聲音微顫，沉得千斤壓上他的心頭。楊逸默聲，不是不敢答，而是不想說。這是他與小魚間的事，只屬於他們的喜怒哀樂。
聽不到他聲音，宋灝終於怒不可遏，他咆哮著一腳蹬上他的肩，將他踢倒在地。
“楊逸，我信你，你怎麼對得起我？！”
話落，又是一拳，看來瘦細的腕沒想有這麼大的力氣。
楊逸依然不答，心甘情願受下他的盛怒。
那天，宋灝似著了瘋魔，毀了平時的威嚴，如市井地痞對著楊逸拳打腳踢。楊逸沒還手，咬牙忍痛，想待他撒完氣，就會將阿五給他，到時他們一家三口團聚，其樂融融。
想著，楊逸竟然笑出了聲。一個怒一個喜，兩人好像不是為了同一件事、同一個人。
然而世事難料，宋灝打得累了，氣撒完了，卻說：“楊逸，我饒你不死，你現在就給我滾，免得我後悔。”
楊逸微愣，木訥地拭去唇角血絲，怔目相望。為什麼會和他想的不一樣？他應該答應他才是！
“殿下，求……”
“住口！”
宋灝大聲吼叫，連嗓子都叫啞了。
“你給我滾！再不滾我便殺了你！”
話落，他抽出楊逸腰間佩劍，抵上他的喉。銀光刺目，楊逸幾乎睜不開眼，他費力地抬起頭，半眯著眸看著宋灝，執著且倔強。
然而就在這麼一剎那，宋灝眼中竟是殺意，他的手在抖，架在楊逸脖上的利刃也在抖，一絲甜腥悄然瀰漫，不知何時劍鋒割破了他的頸。
“我要殺了你！”宋灝喃喃，如凶神惡煞。
楊逸終於怕了，他最不想的就是死，死了他見不著妻兒，死了小魚便是別人的了。
想著，他緊盯著宋灝的手勢，見他腕用力，他突然起身猛的一推。宋灝下腳無力，整個人往後仰去，他來不及伸手去拉，眼睜睜地見他摔倒在地。轟的一聲，一塊碎石飛來，砸了個正著。
血靜靜漫延，楊逸如泥雕木塑，站在他身邊看著。他蹲身想去扶，然而伸出手又立馬站起。他左右四顧，旁邊無人。他猶豫不決，幾番伸手。
或許他死了，一切都會好辦。
那時，他便是這般想，隨後神差鬼使離了那處，讓老天爺來定宋灝生死。
看來老天爺眷顧他，如今宋灝就生龍活虎地坐那處，陰冷地望著他。楊逸暗暗地吸了口氣甘願受罰。然而在此之前，他又忍不住看了小魚一眼，朝她莞爾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