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宋灝那處留了半天一夜,近翌日晌午阿姐終於回來了。玉暄聽到動靜,立馬從屋裡出來,焦急迎過去,輕喚了聲:“阿姐。”
小魚看來無異,只是眼神有些木,她稍頓,抬眸看他一會兒,抿嘴扯了個笑。
“吃過飯沒?”
玉暄略微詫異,似乎沒想到她一開口會說這個,無意之中,他見到她手背上有傷,不禁驚問:“呀!阿姐,你的手怎麼裂了這麼大條口子?”
“不小心劃的,沒事。走吧,我們進屋去。”
輕描淡寫的一句,就將傷的來歷遮掩過去。玉暄不笨,粗想也知發生什麼事,但他不敢提,她裝作無事,他也只好當作什麼都不知道。
婆子笑得比往常殷勤,小魚坐下她就端來香茶,還問她想吃點什麼。
小魚搖頭,擺手將她打發了。玉暄坐在她旁位,看著她的一舉一動侷促不安。
“我不在時,有人來過嗎?”
小魚像是無意問起,玉暄支吾半天,說:“沒人來。”
他一隻手往袖管裡伸了伸,像是藏什麼東西。小魚眼尖,一瞥就看到了。
“什麼東西,還不拿出來?”
玉暄頓時青了臉,轉眼又漲得通紅。他扭了半側身,像是不肯拿。小魚抿嘴瞪眼,他這抖擻著從袖管裡拿出一枚簪子。
梅花簪,銀為瓣,紅珠為蕊,生硬硬地成了兩截,斷口處還沾著乾涸的血。玉暄抿緊嘴,像是要哭。小魚木訥地從他手心接過斷簪,擺在案上小心翼翼拼成原狀。
幾番開口,欲言又止。玉暄不忍告訴姐姐,楊逸有來過,他冷冷地扔下這枚簪子後便走了,恩斷義絕般的冷漠。
到底出了什麼事?他想問,可仔細思量還是不敢。
小魚拼了半晌,總拼不出原貌,她乾脆扔到一邊,像是玩得無趣,嘟嘴道:“真討厭,死活拼不上。算了,把它扔了吧。”
說完,她起身回內室。玉暄不放心,連忙跟過去,沒想掀開簾子就見她以袖捂嘴,乾嘔得厲害。
小魚嘔得臉紅,淚都快逼出來了,玉暄替她撫背順氣,接著又端水給她喝。小魚抽氣,像是在哭,可眼中見不著淚。
“我好像有喜了。”她輕笑,幾分無奈幾分悽婉。
聽到這話,玉暄陡然瞪大雙目,唇半張,啞口無言。
小魚盯著他的眸,肅然道:“他將是宋灝的骨肉,你明白嗎?”
玉暄驚駭點頭,緊接著像想到什麼又馬上搖頭。
“我不明白……真不明白,楊哥他……他知道嗎?”
“已經沒這必要了。”
小魚垂眸咬住下唇,把事全都悶在心裡。可就算她不說,玉暄也明瞭,他猜宋灝定使了什麼法子,留了姐姐一夜,也猜到楊哥定是撞見了,才會如此絕情。他不禁難過,若不是自已太弱小,她怎會受這麼多苦。
“對不起……阿姐,昨天我應該和你一起去的。”
玉暄哽咽,清亮的眸盈盈欲滴。
小魚抿嘴淺笑,抬手摸摸他的頭心。
“阿姐知道你來找過我,你已經做得夠多了,不必自責。若說錯,也是錯在這世道上,不過用不了多久,老天會把欠我們的全都補上。”
話落,小魚揚出一抹詭異冷笑,看得玉暄心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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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夜沉,房內沒亮燈。楊逸坐在窗前,仰望無光天際,一臉茫然。他不記得了,不記得自已有去過玲瓏廳,也不記得自已將簪子扔給玉暄,他只覺得像在做夢,每一段殘影都那麼的不真切。
楊逸不敢回想,可額穴突突在跳,刺著他的心、他的魂。孟青好言相勸,說:“她只不過在利用你,這回看清了也好。”
楊逸仍不相信,而眼睛騙不了人。肝腸寸斷後,他怒不可遏,一氣之下衝到玉暄那處,扳斷簪子扔到他手裡。但現在他悔恨交加,指尖的傷正隱隱作痛,似在責怪他不應該衝動。
她欠我一個解釋!楊逸深吸口氣,驀然拍案起身,然後披上夜色,潛躲過層層守衛跑到小魚那處。
可翻過灰泥牆,他不禁躊躇,這找上她又能如何?難道聽她解釋為何不忠?想到她軟在宋灝懷裡那般嬌柔樣,楊免又痛又恨,他沒大方到能視而不見,他更不想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她耍弄。
楊逸受不了這番煎熬,剛轉身欲走,卻聽到“咯吱”像是開門聲。他不爭氣地回頭看去,窗邊剪影虛晃,她似在等著誰歸。楊逸不清楚,自已是不是她等的那個人。他如被火勾引的蛾,恍惚地靠了過去,隔著紗窗望著人影,心頭一緊,鼻子發酸。
“我知道你會來。”
影子突然開口,低低的,軟軟的口吻。楊逸沒應聲,聽到這般不以為然,他不由冷笑。
影子又道:“那枚簪子壞了,我拼不好,沒法子只好扔了,苦了別人送我的一番心意。”
“呵呵,你知道天底下有‘心意’這回事嗎?你把心意當成什麼了?”
影子不語,低頭沉默。痛蜂擁而至,楊逸一下子沒忍住,落下幾滴淚。他仰頭吸氣,慢慢的平復了心緒,凝了眼中悲色。
“我們說好的,你全都忘了嗎?既然你願意跟著我,為什麼還去找他?我可沒這麼大方。”
他冷了聲音,寒住了心。
而她反問:“誰告訴你我去找他的?為什麼我要找他,說來說去是你不信我對嗎?”
忽聞一聲嘆息,像是來自虛糊的影,她又說:“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你我終究是露水姻緣,往後的日子還得仰仗宋灝才是,承蒙楊將軍這段時日厚愛與照料。”
楊逸啞然,這算什麼?之前恩愛許諾都是他一廂情願的嗎?他不依!
“既然你瞧不上我,為何要和我在一塊兒?!難道你就是為了利用我逃出平洲,回來之後又想套出什麼訊息嗎?我真傻,怎麼會被你這番耍弄!你怎對得起我!”
“兩廂情願的事,有什麼對得起,對不起的?該有的沒少過你,還想怎樣?”
變了調的冷笑,磨人耳痛。她是妖,吸光了他的血,便露出一張駭人醜臉。楊逸心如刀絞,不禁伸手想要撕破隔眼紗,想知道她的臉是什麼模樣,然而手抬到半空,又停住了。他仍然不忍,不忍毀了曾深愛的輪廓。
楊逸咬牙握拳,輕聲回她:“就當我自作多情。”
語落,他轉身,終於沒再回頭。微亮燭燈驀然熄滅,初露的月光拉長了他的影,窗後之人不捨地看著,伸手去撫,而它卻離得飛快。
天轉寒,遼城下起了雪,小魚早早地裹起冬衣,臃腫得像個球。她不太出門,除非天好,她才會從屋裡出來坐在院中曬會兒太陽。慢慢的,婆子察覺她胖了,臉也有些腫。再過段時日,她又察覺玉暄鬼祟出門,回來時身上股藥味。
哎呀,這會是什麼事呢?婆子心裡生疑,悄悄報給親侍福佑,福佑又將此事告訴了宋灝。宋灝得知時,阿五腹中的骨肉已有兩個多月。
阿五沒來找過他,更沒說自已懷上了,她讓玉暄偷偷配了落胎的藥,躲在房中自個兒服。宋灝打聽清楚後未露聲色,他命人取來披風,隨後就去了阿五住處。
王爺親臨,婆子嚇了大跳,她屈膝行禮,宋灝看都未看就徑直走入院中。他熟門熟路的到了內院,這時,玉暄正巧從北房出來,他見到宋灝臉色突變,倉惶地放下手中之物上前行禮。
宋灝眼尖,一眼就瞥見藏在角落裡的藥盅,他緩吸口氣,輕聲問道:“聽說你姐姐身子不好,本王特意過來看看。”
“嗯……其實也沒什麼大病,只是……”
玉暄有意掩飾,不過宋灝未等他說完,就自說自話地推門而入。滿屋子的藥味,燻得他蹙眉,往內看去,阿五正躺在榻上小睡。
宋灝緩步上前,龍涎香沖淡了苦澀味,阿五有所察覺,她睜開雙眼,粗略一掃,見到來人又閉上了。她冷漠得不近人情,或許還在恨他的所作所為。見此,宋灝不但未怒,反而柔了幾分臉色,他坐上榻沿伸手探下她的額頭。她用手拍開,扭過身以背相對。
宋灝問:“哪裡不舒服?”
阿五不答,她只顧盯著眼前灰牆,想著那天的事。
宋灝硬是將她扳過來,壓住她雙肩硬逼她看著自已。阿五不依,拍打推咬,下手時緊咬著牙,憤恨委屈雙目紅紅。
宋灝被她打得痛了,一把捉住撲騰在半空的小爪,大手扣住雙腕,牢牢摁在枕旁。阿五折騰得沒了力氣,側身喘息。宋灝趁此把手伸入被中,阿五驚恐,忙把身子往後縮,不肯讓他碰。
“乖,聽話!”
宋灝厲了神色,大手按上她的小腹仔細撫摸。那處微隆,略微發硬,宋灝不自覺地揚起唇角,輕笑出聲。從沒見他露出這般自然且高興的模樣,忽然之間,他小了二十多歲,就像懵懂的娃娃,捧著她的腮頰親了好幾回。
“我的……我的……”
阿五漠然,冷聲回道:“不是你的,他是我的血、我的骨,與你無關。”
一盆冷水當頭澆下,宋灝聽後沉了臉,他硬是扳過她不聽話的身子,咬牙問她:“你要和我摳氣到什麼時候?別得寸進尺!”
阿五似被他駭人之色震住了,愣了半晌,隨後憤憤咬牙別過頭去。
宋灝朝門大聲命道:“快傳醫士!讓他好好把脈,阿五肚裡懷的是男是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