側廳弄得像書齋,牆上貼滿圖樣,旁邊書案上的紙堆積如山,一張小榻是臨時搬來的,可憐巴巴地擠在角落。
“莫非這幾天他都睡這處?”阿五暗自思忖,此處離器庫最近,出門彎條巷子的方便,有大宅深院不去住,偏偏呆在這處,真不像宋灝為人。
阿五未露異色,也不去多問。她看向牆上圖樣仔細琢磨,這右下角有印的是她給的,而另幾張無印的又是什麼?
“你給的圖樣缺了最重要的幾張,我給它補上了。”
宋灝似看出她的心思,湊到她耳旁輕輕地說了句,一股甜香如遊絲,鑽到阿五鼻子底下。阿五故作鎮定,回過頭時,他在笑,薄唇往上微揚,意味深長。
“看來你的人靠不住,最後非得我親自動手。”
說著,他的手指叩上中間圖稿上,墨色還新,像是剛畫不久。
阿五明白得很,她知道工圖有誤,因為藍若故意在她後背留有空白,暗裡坑了她一把。如今事已敗露,她也不覺恐慌,只是好奇宋灝如何填這個缺。阿五往四處輕瞥,見案上有幾幅精密機械圖樣,上有硃砂勾過。
“這又如何呢?”
阿五邊說邊走過去,拿起其中一幅圖樣,她面上看不出心虛,比宋灝想得穩當。
宋灝一笑,回她:“關係可大著呢。我有了飛火流星,你便沒用處了,我不想白養兩個人。”
聲音雖柔,可語意卻是扎心刺骨。
阿五落了下風,手中無兵可用,她低估了宋灝,不禁想起孟青先前說得那番話。
莫非這就是他的牙?阿五冷笑,這般的牙還不夠利,咬在她身上絲毫不痛。
“殿下說話未免小家子氣了,好歹我也給了圖,何來白養?再說你怎知我沒用,沒有我,這場仗涼國贏不了!”
宋灝聽後啞然失笑,隨後皺起眉直搖頭。
“好大的口氣,為何沒你會贏不了?”
阿五嫣然一笑,道:“‘知已知彼,百戰不殆’我跟了他八年,他身上有幾條疤我都一清二楚。”
說著,她看向宋灝,眼中喻意頗深。
宋灝哧笑一聲,不以為然。他走到阿五面前,近得曖昧。
“那我身上有幾道疤,你可知道?”
阿五垂眸,身子微側躲過伸來的賊手。
“王爺,我們還是說正事吧。如今你想如何呢?”
宋灝討了個沒趣,倒沒露尷尬之色。他收手負於身後,道:“我們重新談談那筆交易,怎麼算我都覺得吃虧。你說幫我奪天下,我沒見你有何本事。今早收到線報,周王的兵馬已經出城。過個十天半個月大約就到平洲了,而飛火流星制完也得這麼些日子,你說你是他肚子裡的蟲,那麼告訴本王,應該如何是好?撤還是不撤?”
阿五打量他半會兒,說:“你早就打定主意,何需問我?”
宋灝哼笑,低頭在房中踱了兩步。
“這當然要問你,沒有你可就沒這回事了,若把你送回去,說不定能省不少心。”
“隨你的便,把我送回去請趁早,到時兵臨城下就晚了。”
“你還真不怕死?”宋灝眯起眼,又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樣。阿五轉過頭,直視他的眸子裡泛出淡琥珀色。
宋灝笑笑,又道:“真可惜你弟弟不像你,說到死他是怕得要命。”
提到玉暄,阿五陡然色變,她瞪著宋灝,抿緊了嘴。宋灝勾唇冷笑,眼梢露出得意。
“放心,我沒周王無恥。不過若是要做,我能做得比他更無恥。你是個聰明人,應該明白。”
阿五轉頭,不自覺地吐出口氣,隨即又像想到什麼,揚起了唇角。
“其實你也沒多大勝算,不是嗎?有沒有我這場仗都會打,大家心裡都清楚。的確我也該謝你救我一命,至於如何怎麼個謝法。我說了,我會替你奪天下。”
宋灝凝住了神色,他突然伸手輕觸她頰邊碎髮,然後捏上一縷縈縈繞上指尖。
“為什麼我們不能和從前一樣?我以為我救你,真是為了要玉氏王印和寶圖嗎?其實最沒良心的人是你……”
難得的溫柔令阿五錯愕,她抬頭看著他,猶如初見。
“騙人很累,我不想再騙了。再說王爺身邊美人如過江之鯽,怎會惦記不真心的阿五呢?”
她睜大清眸,天真無邪。宋灝一下子擰緊劍眉,眼含慍怒。
果然,天底下最沒良心的人是她。
“說得有理。”宋灝鬆開她的發,慢慢放下手,“我是不該惦記你。我惦記得是你當初給我下的曼陀散。”
話落,阿五嗅到一絲不祥,還來不及多想,只覺得眼花頭沉,忍不住往前一傾,正巧落到他懷裡。
“你……卑鄙……”
她咬牙,話卻說不清。宋灝邪氣一笑,然後湊到她耳邊低聲道:“連你都把不住,我何以平天下?之前的事我不就和你計較,往後你聽話,對誰都好。”
“宋灝……我恨你!”
阿五頭重腳輕,她想站穩,身子卻不聽使喚軟到他懷裡。原來是他身上的香,這味道妖冶濃郁,恍惚了她的心智。小魚柔弱無力將他推開,抓起案上鎮紙戳向手背,可惜痛沒能讓她清醒。幾番掙扎,她還是落到宋灝懷裡,他低頭吻上了她的唇。
迷亂的香、迷離的眼。
阿五覺得熱,她使勁全身力氣推開宋灝,跌跌撞撞地往門處跑,門簾離得這般近,她怎麼都摸不到,這時有人抓住了她的手,又將她拖了回去。
宋灝在她耳邊輕笑,“你跟我……誰都別想逃出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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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青來找時,楊逸剛吃過飯,拿來茶瀨上口,還沒吐孟青就衝到了跟前。
“傷好了,腦子卻壞了!”
劈頭蓋臉一頓罵,楊逸大感莫名,他抬頭眨巴幾下眼,似乎不明白。見他這副憨厚,孟青氣不打一處,翻著嘴皮子罵他。
“你真是豬油蒙了心,對不起你家列祖列宗!”
楊逸咕嚕把茶嚥了下去,頗為不悅地回他:“罵就罵,幹嘛和我家祖宗扯關係?”
孟青自覺罵得重,便緩了幾分臉色。
“早上你想幹嘛來著?”
孟青這一問,把楊逸問蒙了,他是打算告訴宋灝,讓他成全他和小魚,可只差這一步,就被孟青攪了。
“我還要問你呢!”怒火攻心,楊逸重重地把茶盞往案上一扣,“你來幹嘛?!每次壞事都是你!”
真是見色忘友,活脫脫的例子。
孟青聽了也不氣惱,兩手負於身後,頗為平靜地回道:“下次就應該看著你作死,我這輩子也就安生了。算了,你是被妖迷了心竅,不撞南牆不回頭!我就成全你這回吧,王爺正找我,我捎你過去,到時機靈點。”
孟青爽快得有些不尋常,而楊逸一聽便樂壞了,忙跳起身披上衣袍,拉著他迫不及待往外趕。他腳步輕快得飄飄然,心想如果有孟青在,事就好辦,他能說會道,王爺定是講不過他。想著,他又加快腳步,還不停催促:“快些走啊,別磨蹭了。”
孟青似故意拖步,到了宋灝住處,又不怎麼甘願地問福佑:“殿下在何處?”
“正在玲瓏廳,等您老半天了。”
說著,福佑殷勤引路,他見到楊逸也客氣地問道:“公子傷勢如何?”
楊逸笑眯眯地回他:“好著呢,沒事!”
福佑點頭,接著帶他倆入了廳,進門就見一桌酒菜,像是等著誰似的。見了一圈沒人,他就抓來個問:“王爺在哪兒?”
婢子老實,說:“在暖閣裡。”
福佑朝身後二位笑了笑,隨後將他們往暖閣引,繞過屏風打簾往裡一瞧:媽呀!
福佑驚叫,嚇著了楊逸和孟青,他們朝簾縫窺視,只見兩道糾纏的影。落在地上的素紙染了幾滴紅,而楊逸未曾注意。他怔目而望,看見小魚在另一個人懷裡,他們相依相偎,親密得無縫隙。福佑匆匆放下簾,可惜不過三眼,楊逸就已看盡。
“真不巧,二位要不先等等。”
福佑略尷尬,抬手請楊逸二們到外坐候。
楊逸一言不發,轉身就離了此處,落跑的身影狼狽不堪。
一夜風流無盡,阿五睜眼醒來枕邊空空如也,她撐起身環視周遭,恍然如夢。看到榻上狼藉,心中一陣刺痛,恨怒羞惱混雜一堆,他竟然做出這般沒臉的事!
“你本來就是我的。”
他說,強硬得不容反駁。
想起昨夜羞——阿五憤憤咬唇,她看到楊逸,看到了他設的局,所有一切終成泡影。阿五不甘心,她抿著嘴、忍住痛,嚐到口中的一絲血腥,又忍不住乾嘔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