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五醒了,原本都為她備好後事,準備草草裹身埋了去,沒想當夜竟然醒了。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只是不知阿五得的是什麼樣的福。
宋灝得到訊息就去了他們住的草廬,他沒把他倆當王族伺候,甚至自認給他們飯吃已是不錯,更何況如今涼周兩國劍拔弩張,多少與此二人有關,新仇加上舊恨,心中悶氣自然得找人出。
宋灝進門時,玉暄正在喂阿五服藥,姐弟二人都長了副好模樣,坐在那處就似一對璧人。
聽到聲響,姐弟倆不約而同側首。
玉暄見到宋灝頗為感激,立即起身搬凳,恭敬請他入座。
阿五卻是冷漠,連正眼都不給一個,光顧著捧碗喝藥。
宋灝倒沒覺得尷尬,有此反應也在意料之中。玉暄看看他,再看看阿五,倒有些不自在了。
“阿姐,我去幫你倒水。”
說著,他便提壺走出內室。
阿五擦去嘴角藥汁便躺下睡了,宋灝愣愣地坐在椅上,沒人搭理。
“我救了你,你就這樣待我?”
宋灝略有不悅,阿五想側身以背相對,無奈肩處傷未好,只能平躺著。
見她仍不理,宋灝坐不住了,起身走到榻邊坐下。
周王絞去她一頭青絲,又短又亂的發看著邋遢。宋灝不禁伸手去撫,阿五卻狠心打掉。
“少來碰我。”
她猶如弱獸,朝宋灝亮出尖尖的牙爪。宋灝不覺得恐懼,反而看著可愛。
他哼笑一聲,道:“我能救你,也能殺你,你別不知好歹。”
阿五閉眸不語,對他未露半絲情分。
玉暄端茶來了,一見他倆湊得近不由羞怯,他悄悄地將茶壺放至案上,又跑了出去。
看他那般惶恐,宋灝啞然失笑,隨後說了句玩笑話。
“若你弟弟是個女的,那該多好。”
阿五聽後臉色突變,橫眉豎目,怒斥道:“你敢碰他半根汗毛,我就剁了你的手!”
口氣一重,扯到傷處。她忍不住猛咳起來。
宋灝鳳眸一挑,袖手旁觀,任她咳得臉紅氣喘。
阿五難受,幾番欲嘔,他怕髒汙濺到身,才不情不願拿藥碗候住她的嘴。
俗話說一夜夫妻百日恩,他倆倒是一個無情一個無義,十足的冤家對頭。
宋灝沉下臉,寒聲而道:“你莫忘了,你欠我一條命,不,是兩條半。”
一條命是玉暄,一條命是她,那另半條命是誰?阿五細想一番,恍然大悟,看來他還惦記著那事,以為小女婉兒真是阿五害死的。
阿五不由冷笑,說:“你究竟不信我。其實人死倒沒什麼,只是苦了活著的。我嘗過這滋味,所以我不想別人像我這般。婉兒不是我害的,你尋錯仇家了。”
宋灝不信。
“你就繼續騙吧。當初我還信以為真,替你尋仇家,哪知統統是假話!”
“我沒騙人!”阿五申辯,“所遇所言皆是實話,只不過換了個地方。是你無膽無識,明知是敵乾的卻故作糊塗。”
宋灝聽後無話反駁,又道:“你連曼陀散都下,還有什麼事幹不出來!”
阿五冷笑,不以為意。
“吃死你沒?”
宋灝被她罵愣,沒想行兇作惡還理直氣壯。他惱羞成怒,不禁惡言相向。
“落地鳳凰不如雞,說你是雞還是抬舉。明天就把你賣去窯子做招牌!看你再敢猖狂。”
阿五聽後輕笑,眼波流轉,媚態萬千。
“王爺可得三思呀,若是沒了我,這場仗你們定贏不了。”
宋灝以為她在唬弄,沒心思聽下去,正要起身離去,阿五突然拉住他,然後在他面前寬衣解帶。
短髮如男兒,身上又沒幾兩肉。她還真以為自已絕色天下,脫了衣裳再讓他上當?
宋灝勾起唇角,冷笑嘲諷:“別來這一套,真當我稀罕你?”
阿五似沒聽見,命他:“把案上那壺水提來。”
宋灝一怔,這口氣真大,不過思忖片刻,他還是提壺過來,想知道她葫蘆裡賣什麼藥。
阿五脫了上衫只留肚兜,隨後面壁以背相對。
“澆水。”
宋灝又是一怔,猶豫小會兒,乖乖照她的話做了。
一壺半溫不燙的熱茶淋到她背上,原本無瑕的玉背如今多了幾道鞭痕。被水淋過之後,白得更白,紅得更紅,看上面縱橫傷疤如棋盤,宋灝隱約有些不舒坦。
“你是想沐浴?早些說,我們還能來個鴛鴦戲水。”他調笑道,話落突然凝住了神色。
阿五的背像是吸足水,漸漸地浮出藍黑色的印跡,這印跡像是墨汁,先滴上一小角,之後迅速漫延。
“這是什麼?”
宋灝瞪大雙眼,看她背上顯出一幅圖,橫豎工整,極為繁複精細,中間還有記數、標記,就像工匠畫稿。
“這就是飛火流星。”沉悶的聲音掩不住得意,“真以為我沒有後路?”
語畢,阿五拉來上衫,宋灝還沒看清,她便裹上衣裳,將飛火流星制樣圖遮好。
阿五轉身,朝他嫣然一笑,道:“現在我來和你做筆交易,如何?”
這般嬌態,真是撩得人心癢,可惜宋灝無暇顧及,只覺得牙比心更癢。
他沉聲問:“什麼交易?”
“我來幫你奪天下,你替我殺了蠻賊。你要明白有了此圖,就能造出飛火流星,涼國不怕與周國為敵。所以今時今日,是我救你於水火,你可得好好感激。”
宋灝一聽變了臉色,不由冷笑著問道:“你就不怕我扒下你的皮?!”
阿五輕笑,道:“此圖以千年息草而繪,離體無用、人死也無用。最重要的是,我背上只有‘飛火’,‘流星’則在這裡。”
說著,她指指額穴,宋灝頓時明白了,他沉默半晌,問:“你與多少人‘鴛鴦戲水’才得此物?”
阿五極輕蔑地勾下唇角,冷哼一聲。
“與你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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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過晌午,門處就有人影晃動,猶猶豫豫似不敢進來。孟青見之,走過去開門,沒想來的人是玉暄。
“孟先生。”
玉暄拱手相敬,彬彬有禮。
孟青莞爾,抬手回禮,之後便問:“玉公子有何事?”
玉暄探頭往內張望,不好意思地紅著臉問:“楊大哥今日可好?”
“剛吃過飯,現在睡著呢。”
“哦。”
話落,玉暄低頭,看著自已的手指,有話含在口。
孟青輕笑,問:“你是想進去看他?”
玉暄一聽,連忙點頭,老實巴交的,一副怯生生的模樣。
孟青敞開門請他進去。玉暄躡手躡腳,生怕會驚醒楊逸,而到了內室,才發覺楊逸根本沒睡,他正半倚在榻上,兩眼睜得老大。
“楊大哥。”
他親暱地喚了一聲,像在喚“姐夫”似的。
楊逸側首,見到是他,就顫巍巍地爬下榻。玉暄忙上前,伸手扶住,小心叮囑他躺好。
楊逸臉色比前些日子好,可人還是打不精神,病殃殃的軟弱無力。他想說話,剛開口就是一陣咳。
孟青隨手把水遞上,說:“你還是閉嘴的好。”
楊逸瞪他,喝光水後就把水杯塞回他手裡。
“你姐好些了嗎?”
楊逸關切問道,一開口聲音就無比粗啞,連他自已都嚇了跳。
“嗯,好多了,除了手不能動,其它都好。這次多謝您救命之恩,待姐姐傷好,她定會親自謝您。”
玉暄笑道,雙目炯炯有神,不似初遇時那般灰暗。他得了次重活的機會,對宋灝、楊逸都萬分感激,只是有樁事很讓人為難。楊逸問他,小魚此時在做什麼。他不知該怎麼回。
“嗯……阿姐睡了。”
玉暄心虛,不過說這話時卻面不紅、心不跳。
楊逸深吸了口氣,眉頭擰得緊。自睜開眼,他就無時無刻地惦記著小魚,他很擔心她的傷勢,畢竟他練過武能撐,而她只是柔弱女子,那一掌的力道,他心裡明白得很。
玉暄似看出他的心事想要勸慰,而這時門像被撞開似的,“嘭”的一聲。孟青受驚,忙走出去瞧,宋灝氣呼呼地跨門而入,大聲吼道:“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他走入屋內,一屁股坐上交椅,看到案上有茶,就拎壺斟上一杯灌下。
楊逸、玉暄都在看他,待喝過三盞,宋灝這才察覺。
“你,出去!”
他指著玉暄。玉暄不敢多留,匆匆揖禮退下,還沒出門,就聽到裡面一陣吼。
“那賤人真是膽大包天!竟然敢和我談條件,真當我被她牽著鼻子走!”
玉暄心裡一驚,出了門後又彎到窗下,耳貼上牆小心偷聽。
“殿下息怒。何事讓你這般生氣?”
“還會有什麼事?!楊逸,你就不該救那賤婦,讓她被蠻子一掌劈死得了!”
左聲賤人、右聲賤婦。玉暄顫著嘴唇,不由攥緊拳頭。玉氏何嘗不是金枝玉葉,到他們手中全成了糟粕。
心中有恨、心中有怨,然寄人籬下,怎能不低頭?
玉暄咬牙,憤然離去。一入破草廬,忙斂起不悅之色,替小魚端茶送巾。
剛與宋灝談了半天,此時的確累了。小魚歪在榻上,看弟弟忙裡忙外,心中也不是滋味。
“暄兒,過來。”
玉暄聽後連忙走到榻邊,半蹲下、身細聽姐姐囑咐。
小魚從他臉上捕捉到異色,猜想定是受了宋灝他們的委屈,她不由蹙了下眉,伸手溫柔揉去他眉間鬱結,笑了笑道:“你要記得,時機不對,凡事都得忍。時機一到,千萬別手軟。”
綿柔軟語聽來悅耳,可玉暄只在意她的眼,看似溫柔,底下卻是藏針引火。
玉暄很明白她的意思,重重點了下頭。
八年的恥辱都能熬過,這又算得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