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鳳軒來人時,阿五還未起身,嫵院的門關得緊,丫鬟也見不到半個。嬤嬤尋不著人,心生氣悶便站在門處叫嚷:“怎麼這麼沒規矩?夫人想找人去呢,半個人影子也不見。”
片刻,青玉姍姍來遲,見她恭敬施禮。
“嬤嬤莫嚷,殿下在裡頭呢,他下令不得有人擾。”
嬤嬤聽後舌頭一轉,把惱怒的話吞回肚裡,接著她又陰陽怪氣地笑道:“都日上三竿了還沒起呢?你家姑娘也真會磨人。”
青玉機靈,只道:“這不是遇上事了這才般的?姑娘都病了好多天了。夫人能想著她,也是姑娘福氣。”
聽到這話,嬤嬤不再搭口,交待幾句後就走了。回到朝鳳軒,她將所見所聞加油醋地說了一通。王妃聽了也不生氣,翻著《女兒經》品著香茗,安靜地阿五過來。
阿五到朝鳳軒已是晌午,她一改昔日濃妝盛服,穿得素雅乾淨,臉上脂粉未施,烏墨般的發綰在頭心,以玉釵束起。
她欠身請安,王妃的目光悄無聲息地溜了一圈,隨後笑笑道:“姑娘果然好模樣,若我是男兒想必也會喜歡。”
阿五勾下唇角,回道:“夫人見笑了。阿五空有皮囊,自然無法與夫人相比。若夫人是男兒身,怕對阿五也是逢場作戲。”
她說得很輕,沒有半絲嘲諷之意。
王妃的笑晦暗不明,盯著阿五似在琢磨,過了半晌,她抬手道:“你坐吧,今兒個有空我們好好聊。”
話落,婢女端來香茶糕點。阿五直身坐定,然後朝王妃看了眼。她溫柔和善,哪怕生氣,臉上也找不到怒影。不過阿五嗅得出來,一進這朝鳳軒,她就聞到了深藏不露的陰氣。
內室忽然靜了,茶蓋輕磕聲就像挑緊心絃的指。王妃喝完香茗,輕放玉盞,隨即拿過貼身侍婢裡中的絹帕,優雅地壓下嘴角。明豔的脂胭半點未化,她一顰一笑都如《女訓》上所列的規條。
“細細算來,殿下來此近兩年。當初只因婉兒體弱多病,我不敢讓她長途跋涉,所以留在都城。如今女兒大了,天天喊著找父王,我想一家團圓多好,可沒想來到這裡,還不如留在那處。”
她莞爾而笑,其中哀怨不道也明瞭。
阿五低頭,兩指搓碾長生果上的紅衣,看它如雪般落上裙襬,隨後又利落撣去。
“夫人,您多慮了。阿五隻是問王爺要了樣不起眼東西,等這東西到手,阿五自會走。”。
王妃細眸中閃過一絲驚訝,接著便問:“什麼東西?”
她亂了陣腳,少了高高在上的味道。
阿五輕笑,那雙泛出琥珀金色的眼,就如沉澱千年媚骨的妖眸,媚惑得讓人發寒。
“不能告訴你。”
淘氣俏皮的笑似在挑釁,王妃半眯起細眼,怒意深匿其中。過了片刻,她深吸口氣,慢慢恢復常色。
“既然如此,我們也算是同宅子的人,那兩姐妹向我表了心。可你,我該如何信?”
阿五直勾勾地看站王妃,思量小會兒,道:“夫人您想讓我做什麼直說便是。”
聞她此言,王妃默不作聲,而是拿起玉盞品起香茗。
貼身近婢會意,替她開口道:“夫人身子虛,醫士說最好拿人間至珍補。”
“人間至珍?”阿五凝眉思忖,“人間至珍,不外乎千年人參萬年龜,還有……紫、河、車。”
聽到“紫河車”三字,王妃眼露笑意,隨後放下玉盞,柔聲道:“不要這麼多,一樣即可。”
她話音剛落,侍婢就將一巴掌大小的錦盒交於阿五,還未開啟就能聞到股濃烈麝香味。
侍婢說:“這是夫人賞姑娘的香囊,姑娘可得好好收著。”
阿五問:“夫人什麼時候要呢?”
王妃笑著回道:“當然越快越好。”
說完這番話,她起身回內室,阿五見之福禮送安,沒過多久,她就聽到裡面傳來銀鈴般的笑。那是宋婉的笑聲,天真無邪,未經塵世侵擾。阿五不禁在想:能有這樣的笑真好。
侍婢將阿五送出出朝鳳軒,在她離開之前,侍婢又叮囑幾句,說是那胡姬好些天未出門,讓她多看看去。阿五心領神會,欠身道聲謝後就走了。
出了月牙門洞,彎過紫竹小徑,阿五又走到玉清池邊,她把手中幾粒長生果咬碎投入池中,不一會兒,魚兒爭先游來奪食。飄在池上的幾點紅立馬被另一簇豔色吞噬乾淨。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你每天餵它們吃,它們就懶得去找食了。”
聽到這聲音,阿五微頓,隨後裝作無視,將最後一把食灑入水中。
“池子裡的魚能找什麼食?還不是每天等人喂?”
說完,她拍去手上碎屑,轉身將身後人甩遠。
藍若未起怒意,依舊笑得溫柔,他跟其身後,在她經過壽山時便抄上近路,繞到她前面。
“嫵姑娘為何走得急?鄙人還想問下,你的傷如何?”
阿五一聽頓時沉下臉,手高抬似要往他臉上摑去。纖纖柔荑在半空中停了半晌,終究沒打上他天人般的顏。
藍若看著她,藍色的瞳更加深邃,就如深潭能將人的魂吸進去。他說:“姑娘別生氣,那日既然有人搶先跑來,我也不方便出手,你說對嗎?”
“先生說對就是對,先生說錯就是錯。”
阿五丟擲一句,隨後挑起柳眉,伸出玉指勾引似地往他胸口輕點。
“不過先生得小心,這裡千萬別被鬼吃了。”
她笑得妖媚,話落便轉身行遠。藍若莞爾,抬手輕撫去胸口那點印跡,瞥了眼那抹略微削瘦的背影。
宋灝在嫵院待了半晌,久久未等到阿五。無聊時,他便提筆畫了幅美人圖,畫了大半覺得不如藍若畫得好,橫看豎看總少些韻味,他不甚滿意,拎起來撕了個碎。阿五進門正巧看見。
“怎麼又撕了?畫得不好?”
阿五邊問邊撿起幾片碎紙拼湊,只見畫中美人只有口鼻沒有眉眼。她輕笑,說:“為何不畫眼?”
宋灝冷哼一聲,道:“畫不出來。”
他就像小娃使性子,等著阿五來哄。阿五卻未理。她把碎紙扔去,然後將一隻錦盒擺於宋灝面前。
宋灝拿起開啟看了會兒,問:“這是什麼?”
“這是有人給我的寶貝。我用它和你換。”
阿五抿嘴,笑得俏皮可人。宋灝心生歡喜,將她拉入懷裡摟緊,左右輕搖。
“怎麼個換法?”
“我用你骨肉性命來換我,這樣可好?”
阿五聲色如常,不過她一說完,宋灝僵立,環抱著她的雙臂突然卡緊。
阿五不以為然,她輕靠他的胸膛,兩手纏上他的脖頸,流露出鮮有的溫柔蜜意。
“那胡姬懷了身孕,有人不想要,不過我想殿下定是歡喜,所以我要保你的骨肉,你也別將綁在身邊。”
“你想走?”
“我想回家。”
“這裡就是你的家。”
“不是!”阿五盯著宋灝,“我家在那片山上,你送我去看一眼。”
宋灝沉默半晌,突然發出一聲悚然哼笑,他伸手輕捏把她的腮頰,一雙鳳眸如深井,漆暗得反不出光。
“你怎知我定是歡喜骨肉?你也不想想,生出個黃毛,那有多驂人,再說這是後院裡的事,我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