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逸不知自已睡了多久，醒來之時頭痛欲裂。他支起身搖晃到案邊，一把拿起茶壺，口對著壺嘴咕嚕咕嚕喝了個幹。

一絲清涼略微撫去燥熱，還想再喝，壺裡搖不出聲兒了。

他不由朝門處喊：“來個人倒水。”

不消半刻，孟青打簾進來。

見是他，楊逸的頭疼得更加厲害，總覺得有什麼要緊的事，一時半會兒又想不起來。

“喏，茶。”孟青將一壺涼茶擺到案上。楊逸又迫不及待地捧起，往嘴裡猛灌。

涼茶澆下，心口依然悶燥。他難受得很，就想大叫一番好洩光這股燥氣。

“醒了就好。這幾天你就別去王爺那了，待這兒好好歇息吧。”話落，孟青就離開內室，吩咐下人關門。

楊逸稍愣，腦中不斷閃過殘影，最後定格在了昨日月夜。

原來他的魚兒被搶了！

錐心刺痛怦然而出，楊逸幾乎站不住，人一歪磕上案角，碰掉了那盞青花壺。不甘的吼叫突然衝出他的嗓子，就猶黑夜孤山上的狼嚎，叫人心驚膽戰。

之後，楊逸就病了，在院裡待了三天。宋灝來探望時，他便把自已蒙進被裡，最後還是孟青替他打得圓場。

楊逸聽到很多關於阿五的事。他們說阿五媚主，是自個兒爬上王爺的床；他們還說阿五擠兌了雙春，就為佔王爺獨寵。他們嘴裡的阿五，根本不是他心裡的那個人。

楊逸想不明白，那般清透的姑娘怎會騙他，池邊相約、山中所言怎麼會有假？

無論如何這終究是騙了，他還曾滿心歡喜想帶她回都城去，如今只能笑自已傻。

三天之後，楊逸終於想通了，把七零八落的心勉強拼湊起來，擦了淚去向宋灝請安。

宋灝身邊鶯燕又換了一簇。楊逸沒在裡面看見小魚，心頭空蕩蕩的，回過神後也不知是失望還是慶幸。

他神色恍惚，不像往常精神。宋灝見他十句漏聽八句，便說：“你還是回去再歇幾天吧。我吩咐廚子給你做些好的。”

楊逸謝恩，起身回院。忽然見一丫頭過來，他不由兩眼一亮，然而熟悉翠色映襯著一張陌生的臉，他心灰意冷，漆亮的眸瞬間黯淡無光。

忘掉一個人要多久？楊逸每天在想，與小魚相遇不過幾個月，她卻成了他心上的硃砂痣，一番開膛剖肚的痛後卻未能抹去。

夜沉，楊逸輾轉反側，他出了庭院走到園中。玉清池內的蓮已凋謝，幾片殘葉半墜，那夜芬香蕩然無存。

楊逸立在池邊半晌，微風拂過，隱約聽到了那夜耳語。她沒說過願意，是他自個兒太較真。悲從中來，楊逸狼狽而逃，慌不擇路跑到了南面的嫵苑。

“咦？楊大人你怎麼跑到這兒來了？莫非有急事找殿下？”

暗中突然閃出個人影。楊逸渾渾噩噩，定神一看，才看清是福佑。

“呃……我……”

楊逸答不上來，見福佑認真看著，便莫名其妙地回了個：“是。”

“這個時辰怕是不好吧？得，我幫您進去看看。”

說時遲，那時快。楊逸還沒來得及說個“不”字，福佑已經一溜煙地進了嫵苑。

後悔已晚，若此時走了豈不更奇怪？

楊逸左右為難，像是一腳踏入泥沼，沒有機會回頭。

福佑小跑著來了，說：“楊公子，殿下請您進去。”

楊逸回神，道了聲謝再給點賞銀，接著就隨福佑身後入了月牙門洞。

溪池山石、木橋小亭，嫵苑內處處精雕細琢，一眼便知是費過心思了。

再走進一重門，忽聞兩聲啞叫，楊逸側首，就見兩隻仙鶴撲扇雙翼，似被驚醒。

看來宋灝待她不薄，楊逸真不知該替她高興，還是該替自已心酸。

到了內院，福佑扶袖上前，輕叩朱門小聲道：“殿下，楊公子來了。”

話落，他退回一步，垂首侍立。聽見裡面有聲傳來，便恭敬請楊逸入內。

不知為何，腿像灌了鉛無法動彈。楊逸愣了片刻，方才移步過去。入門時，他深吸了口氣，低頭髮覺先前出來得急，衣衫略微寒酸，不知她會不會看見。

推門進入時，宋灝已坐在外室。頭上無冠，只以玉笄束髮，身上則著了件湘黃色的單袍。他端著茶盞，一手持蓋慢條斯理地颳去茶沫，聽到動靜便抬起眸子看了過來。

楊逸拱手施禮，道：“不知殿下已經歇息，如有冒犯還望殿下恕罪。”

宋灝輕笑：“你和我還分什麼？快些坐吧。”

楊逸謝恩，抬首時無意中看見宋灝脖上有塊紫紅印子。

宋灝察覺不對，拿手捂住脖頸，接著就問：“急著找我有何事？”

心揪得痛了，楊逸不自覺地低下頭，兩手捏起膝上下襬。

“今日收到林校尉文書，說是軍餉不夠，這已是第三次，所以屬下想請殿下決斷。”

其實這不算大事，情急之時拉來的藉口而已。楊逸一邊說著一邊偷睨珠簾，就在剛才他似乎看見有人影虛晃。

“那姓林的胃口果然大。”宋灝冷笑，鳳眸一瞥看向楊逸，“他要我們就給。”

楊逸忽覺脊背發涼，忍不住打一寒顫，他把目光移向宋灝，他仍是一副隨性到懶散的模樣。

“不過殿下，這似乎有些過了。”

“哪裡會過？富貴樓的贓銀還有大半，一部分用來修路鋪道，一部分用來捐廟，剩下的填獅子口綽綽有餘，就先讓他吃到飽。”

聽到這話，楊逸不再出聲，再往簾處望去，那後面沒人似的安靜。

“咱們先不說這個了。你身子可好些？”

宋灝面露關切。楊逸愧赧，拱手道：“多謝殿下，好得差不多了。”

“這樣我就放心了，本想讓你暫時去呆幾日，竟沒料會出這檔子事，若你有個閃失，叫我如何是好。”

說這話時，宋灝沒半點王爺架子，兄長般的口吻讓楊逸無地自容。

曾幾何時，他恨他入骨，怨他佔了心頭之愛。但畢竟他似兄、他是弟；他是君，他是臣。為了一個女子，楊氏怎能忘記自已效忠誓言？

楊逸糾結，最後無力且無奈地認命，就如孟青所言：“一個女人罷了，何苦？”

他斂了傷心，不再往那處窺視，隨後笑著說道：“多謝殿下厚愛，今天不早了，屬下不好意思再打擾，先告辭。”

“沒事，再坐一會兒好了。”宋灝留他，又命侍女上茶。

“今天我聽說侍郎大人為你尋了門親，正想問問你，是哪家的姑娘有福。”

楊逸頓時尷尬，臉漲得通紅。

內室忽然傳來異響，他就像被狠掐了下，不由自主地抖身。

“回殿下，是邢部侍郎莊生的二姑娘。可是……我還沒想好。”

楊逸擔心宋灝看見，忙拱手施禮，以掩心亂。

宋灝並無察覺，低頭淺抿玉香片。他舉手投足間從容不迫，風姿獨秀。楊逸望著不禁羨慕，耳邊又響起一個聲音：你拿什麼和人比？

“‘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可輪不到你想，再說你又是獨子，楊侍郎定會為你挑個好的。”

宋灝開口打斷了他的神思，楊逸回神之後立即裝作聆聽狀。

宋灝搖頭嘆息，接著又道：“你也不小了，是該訂門親事。這麼一年多跟我在這偏壤之地，我也沒能照顧得了這些事。反正園子里美人隨你挑，看中誰說一聲就成。”

楊逸輕顫，突然想到小魚，心底的弦全都亂了。

“多謝殿下了，時候真的不早，不敢再擾，我還是先告辭了。”

楊逸急著想逃，宋灝點頭準了。

聽到腳步聲漸遠，阿五才從簾邊悄悄地回到榻上。

錦衾已涼，摸上去像沒人睡過。阿五躺下假睡，見宋灝進來便掀起絲被，兩三步跳過去，雙手一攀掛在他身上，遮掩著自已的二心。

“好了，瞧你啃出的印子，明天怎麼見人？”

宋灝邊說邊故作慍怒，走到鏡前側首照了照。

阿五撒嬌，甜得膩人，而後得意洋洋地挑眉嬌笑。

“這是還你的，要不再補一個？”

宋灝磨牙霍霍，一把將她抱起扔到榻上。她低聲輕笑，兩腿盤上他的腰際，放蕩地勾引誘惑。

她的犒勞他很受用，可當他啃吮玉背上的痕，她的心裡卻想著另一個人。

他來了，聲音有些發啞，腳步聲也不如往常精神。他定親了，那姑娘身世好，人清白，阿五心想：這樣的人才與他般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