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五沒想過跟著宋灝,更不會為他開枝散葉。嬤嬤一走,她就開啟紫砂瓶,取出一粒藥丸服下。
良藥苦口,毒藥同樣苦。
阿五吃過之後,略有腹痛,她躺上小榻,咬了會兒牙,等痛楚過去後,迷迷糊糊地睡了,不久,夢中出現了腳步聲,她警醒睜眼,清醒得像沒睡過。
龍涎香氣已悄然飄來,阿五知道是宋灝來了,於是她又閉上眼假裝睡著,轉過身刻意留他一道柔美側影。
宋灝繞過屏風,望著貴妃榻上的美人,目光停留了許久,而後他勾起一抹笑,輕輕坐在榻邊,撫上她的腰窩,再往上去驚覺她未著胸抹,之前的刻意又變得自然起來。
“喂,該醒了。”宋灝貼著阿五的耳輕聲笑道。
阿五忙把他不規矩的手拍開,轉回身直勾勾地看著。窗邊花影投落在阿五的素袍上,微光輕攏窈窕的身姿。她的眸反出淡淡的琥珀金,晶瑩剔透如同琉璃。
“你來幹什麼?”阿五笑著,逃過伸來的手,“我正忙著呢。”
說完,她翻過身趴在貴妃榻上,悠哉蹺起小腿,隨後又從邊上一張紅紙,仔細折出一隻小犬。
一雙好腿潔白如玉,宋灝不禁低頭往她小腿肚上一咬。
阿五吃痛,忙收腿轉身,嘟嘴嬌嗔:“再過幾日就中秋了。”
宋灝聽出弦外之音卻故作不知,他將摘來的綠牡丹別在她的鬢髮上,笑著說:“復仇的事急不得。”
阿五冷哼,摘下他送的綠牡丹扔在地上,轉過身繼續折她的小犬。
宋灝寵溺地摸了摸她的頭,問:“為何不去赴宴?”
“不想去。”
“你不去,我就讓別人陪。”
“隨你高興。”
阿五不在意,甚至有幾分把他往外趕的意思。
宋灝微頓,勾起薄唇冷笑道:“我就是喜歡你這樣,不爭不鬧不吃醋。”
話裡沒聽出高興,倒有幾分怒意。
阿五也會裝瘋賣傻,她睜大清眸,無辜地望著他。
“我也覺得自已做得好,不問你要心,也不問你要情,我只要一樣東西。”
說著,她拉住他的寬袖,猶如溫順的貓兒枕上他的膝,萬般嬌媚地笑問:“你可懂?”
宋灝凝住嘴角的笑,順手捏了把她的腮頰。
“想要我懂,就得聽話,記得塗上胭脂去赴宴。”
阿五莞爾,望著他的眸清澈見底,卻也多了一絲冷。
溫存片刻,宋灝離了嫵苑。嫵苑深幽,人走之後就如古墓寂無聲。
阿五聽到自已的心正跳得厲害。它說:她不能去,至少今晚不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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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逸找不到小魚,他去了熙園,去了壽山,還到了丫頭們的院前,就沒見著小魚的影子。他隨手拉來一人問,那人連連搖頭說不知道。楊逸覺得奇怪,隱約有些擔憂。
小魚應該知道我回來了。自已也算功成名就,她為何不現身?楊逸想得著急,正當發愁無措時,王嬤嬤從園口走來。他濃眉舒展,兩三步上前拱手行禮。
“嬤嬤好。”
王嬤嬤驚跳,一見是他忙拍拍心口。
“哎呀,公子啊,我一大把年紀了,可經不起你嚇。你躲在這裡幹嘛呢?”
“嬤嬤,你有看見五姑娘嗎?”
“五姑娘?”王嬤嬤神色一緊,更顯驚詫。楊逸想開口再問,突然一抹淡影橫插至他倆中間。
“他有盆花兒是阿五養著呢,八成找不到了。嬤嬤別理他,你有急事就先走吧,我來替他找。”
是孟青,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
嬤嬤有些莫名,想會兒只道了聲好,走時還搖頭咂嘴,二丈摸不著頭腦。
楊逸略有不悅,道:“你幹嘛跟著我?”。
“我是怕你迷路。別在這時瞎晃悠,客都到了,等著見你這位大英雄。”
話落,孟青不容分說把他拖走。
楊逸仍惦記著小魚,不情不願地隨他去了堂屋。
日落西山,燕王府內燈火璀璨,不用出苑就能見東邊紅了半邊天。聽青玉說,宋灝帶了新美人,金髮碧眼,長得稀罕。
阿五的心不由自主飄過去。她就在想那美人的模樣,然後又想到楊逸,或許他已經忘了小魚,這樣一來倒真是好事。
宴上,楊逸心不在焉,從頭至尾都沒心思。喧鬧至半夜。他想回去了,喝掉美人獻上的酒後便起身告辭。
宋灝倚在織錦祥雲紋墊上,鳳眸微眯似有幾分醉意,見楊逸要走,他輕揮廣袖,把那金髮碧眸的胡姬送去楊逸面前。
“你還不快扶他去?”
玉手伸來,楊逸嚇一跳,忙搖頭躲開。
宋灝見之頓時噴出口酒,去了平日冷臉,一邊拍著扶手一邊大笑。
這笑聲男人才懂。楊逸紅了臉,孟青忙替他說話:“殿下,他老實,可別嚇到他。”
宋灝咯咯咯地收住笑,蹙起眉拭著眼角笑淚,朦朧說道:“年紀不小也該懂了。”
楊逸窘迫,道聲安後逃似地跑了。剛才還呼吸不暢,一出園子便清朗起來。
這麼晚了,小魚大概睡了,可是她應該知道我回來了呀,為什麼還不出現呢?
楊逸心有掛念,不知不覺走到他們時常相約的壽山。月淡星稀,影影綽綽。見一道黑影虛晃而過,他還以為是她,急忙上前。
“小魚,小魚……”
連叫兩聲,沒人應。他又在周遭尋了圈,他的小魚沒來。
“快回去吧。秋夜涼,易受風寒。”
孟青又冒了出來,腳步輕得不曾聞見。
楊逸嚇得酒醒大半,眯眼看清是他,急急鬆了口氣。
“你怎麼又跟著我?”
先是不悅,後是疑惑。孟青一如往常,斯文地站在那處。
“別找了,她不會來。”
“你說什麼?你知道我在找誰嗎?沒事你瞎掰什麼?!”
楊逸口氣不遜,孟青卻沒動怒,淡然回他:“她不會來了,別把心思費在她身上,不值得。”
“為什麼?!她不是你說的那種人!”
“白痴!”孟青終於沉下臉,動了肝火厲聲喝斥,“她已經跟了王爺了,你還在這裡等什麼?”
一句話如驚雷,打愣了楊逸,眨眼功夫,他又惱怒起來,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力大如蠻牛,幾乎要把整個人扯碎。
“你瞎說什麼?!你瞎說什麼?!”
他失態大吼,手在顫,指節連同咯吱作響。
孟青沒被他的駭色嚇住,半悲半憐蹙眉勸他:“醒醒吧!她在騙你呢。你的枝不夠高,她就飛到別人那邊去了。”
“不可能!我要去小魚,我要去小魚問清楚!”
楊逸聲嘶力竭,孟青連忙捂上他的嘴,硬是讓他把叫聲吞下去。
楊逸如食黃蓮,硬錚錚的身軀彎曲癱軟。孟青撐他撐得吃力,乾脆放手。楊逸撲嗵坐地,國君賜的玉冠歪落一旁,他就像個小娃緊低著頭,顫肩哽咽。
孟青看不見他的悲色,他想他應該知道放棄,可是楊逸突然抬頭,含淚的墨瞳竟閃爍出希冀。
“她一定不是自願的,我要去找她問。”話落,他彈起身子,如離弦之箭飛奔而去。孟青拿出備好的金針,兩指輕轉射入其背身。
楊逸當即軟倒在地,狠摔了個跟頭,他仍不死心,要向丫頭院挪。丫頭院在北邊,而阿五如今住在南面。
宋灝來時已是三更天,侍婢們都睡下了,阿五的房內仍有光亮。值守正要施禮,他擺手作罷,大步入了內宅。
輕推開門,風捲寒意迎面吹來。夜秋竟如初冬,將他臊熱涼去一半。再往裡走,無丫頭值守,案上只留盞將滅的燭燈。燭火搖曳,忽明忽暗,照得欄邊素影虛晃朦朧。
宋灝靠近,阿五未回頭,她正倚在欄邊,仰望半月。一頭青絲披散,底下只著了丁香紋長袍。風起,髮絲薄袖飄然而舞,人卻靜得如冰雪雕琢的像。
宋灝脫下斗篷,小心披到她肩頭。帶著酒香的暖意裹上她的身。她眨了下眼,長睫輕顫。
“你沒來。”宋灝道,“你終究還是不聽話。”
阿五轉過頭看著他,片刻,彎起了黑白分明的眸。
“染了風寒,咳咳,不想掃您的興。”
“穿這麼少,不得病才怪。”
他彎腰將她抱進內室,然後關緊敞開的窗。
阿五調笑:“多謝王爺恩寵。”
宋灝回頭望向她,兩三下脫去赭袍上了榻,一觸到阿五冰冷的身子,他不禁縮了下,接著又將她抱到懷裡暖和著。
宋灝問:“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字。”
“殿下想叫我什麼,我便是什麼。阿五沒名字。”
“不告訴我,我怎麼幫你報仇?你說的地方是邊境交界,不是說去就能去的。”
他的手開始不安分地遊移,移到她的腰窩處,她怕癢似地輕笑,然後把他的手挪開。
“殿下真會找理由。”
她挑下眉眼,妖媚中又帶著挑釁。
宋灝突然低頭咬住她,阿五輕叫,惡狠狠地抓上他背。她像難以馴服的小獸,絲毫不懼怕他的王威。
阿五跟了他三個月仍不習慣,每回行房都巴不得快些過去。
宋灝雙十年紀,血氣正旺,變著花樣纏綿了半宿,方才停下。
汗染溼了床褥,粗重喘息壓在耳邊。宋灝翻身仰躺,緊貼的火熱驀然散去。
阿五睜著迷離的眼,聽他喃喃:“五十兩,值。”
阿五笑了,她挪開抱著她的臂膀,轉回身望向窗外皎潔的月,窗紗被風撩起,月也變得朦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