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過後,就到了秋獮之時。遼城一百里外林木蔥鬱,水草茂盛,正是群獸聚居之處。早在此之前宋灝就吩咐底下做足準備,好去逮那隻去年跑掉的吊眼白虎。
八月二十日,碧空如洗。清早,一大隊人馬浩浩蕩蕩地出了燕王府。除了騎馬侍衛,後面還跟了幾十輛香車。車簷下金鈴叮噹,正如廂內美人輕笑。
上次出城還是三個多月前的事,阿五都忘了這座城是什麼樣,她掀起車簾往外探,沿途景緻仍是那般。她再往前看去,宋灝騎馬在前,楊逸、孟青以及林將軍在後。三月不見,他似乎清瘦了,不過騎馬身姿依然英挺,正如那日帶她出府時的模樣。
阿五遠望一會兒,又悄悄放下紗簾。她從懷裡拿出梅花簪看了半晌,輕撫簪上每條紋路,然後小心藏回原處。
到獵場時已過晌午。蓬帳早已搭好,就在等燕王大駕。宋灝一下馬,福佑趕忙迎上,遞茶送巾,順便將備好物件一一呈報。
宋灝頷首,又吩咐幾句。這時,就聽一陣喧鬧,原來坐久了的鶯燕嚷著要下車,一隻只小手揮起彩帕,就像籠中鳥兒迫不及待。
宋灝高興便點頭允她們下車。美人們如獲大赦,歡笑雀躍紛紛跳下,一時間,粉藍青紫全往外湧,鋪得此處五彩繽紛。
楊逸不想回頭,眼睛卻不由自主地往那移,仔細看了圈,沒見她的身影。他不禁長吁口氣,剛才還怦怦亂跳的心,轉眼又空落起來。
由於到得晚了,宋灝就先回帳內歇息。人剛進去,雙春就在帳外面晃悠,梳著一樣的桃心髻,穿著一樣的石榴裙,她們見到楊逸,便異口同聲嬌嗲問道:“楊公子,王爺可在裡頭?”
“在。”
“一個人?”
“你們要幾個人?”
雙春挑眉,互換眼神,隨後向他福禮,接著走向福佑。不知雙春說了什麼,福佑就讓她倆進去了。楊逸就一直盯著宋灝的篷帳,半天也未見她們出來。
楊逸替小魚不值,哪怕她做窮妻也好過做宋灝的妾。跟了宋灝十幾年,他見到得可多,那些美人走馬燈似的換,沒見一個長久。
你為何糟踐自已?難道是嫌我太沒用嗎?楊逸自問,不知不覺眼露哀色。忽然聽到有人叫他的名,他立馬回神,硬打起精神走過去。
“殿下,有何吩咐?”楊逸拱手輕問。
宋灝抬頭辨下天色,道:“今天晚了,明早再去吧。記得給林將軍備酒,千萬別怠慢了。”
“屬下明白。”楊逸再深躬。這時,雙春從帳內走出,一左一右纏上宋灝,嬌滴滴地拉搖他的袖擺,道:“殿下,玩骰可好?”
見他們親暱,楊逸略有尷尬,忙直起身匆匆退下。側過頭時,忽見一點白色,他不由頓了目光,直直地看向那邊。
小魚正牽著匹白馬走來,她穿了件織金蓮紋的寶藍立領胡服,腰上繫著松綠石寶帶,底下則是鹿皮半筒靴。一頭青絲束成馬尾,以墨玉緊扣。
未施粉黛的素顏已將雙春比下,利落裝扮更添幾分英氣,她像是極高興,走到宋灝跟前摸著白馬鬃毛,笑意盈盈。
“殿下把它賞我。”
她要的理直氣壯,像是來搶的。雙春聽後咬牙切齒,冷聲譏諷:“如今有人越來越不懂規矩了!”
小魚未理,只對宋灝說:“我給它起好名了,叫‘飛霜’。”
她笑得嬌俏,一雙媚眼如絲。宋灝撣去雙春玉手,上前一步摸了摸馬首。
“你可會騎馬?”
小魚低頭輕笑,又道:“殿下可願與我賽一場,若我贏了,飛霜歸我。”
宋灝聽後起了興致,讓人將馬牽來。誰料他還未上馬,小魚就躍上馬背,搶先一步。白馬如風,疾馳而去。宋灝回神,她已跑出老遠。
“一圈定勝負……”
聲音遙遙傳來,還帶著幾分得意。宋灝啞然失笑,連忙飛身上馬,追了過去。
藍天碧草間,黑白二影追逐嬉鬧,親密得旁若無人。雙春姐妹氣得跺腳,而楊逸的魂被飛馳的駿馬拖得粉碎。
他的小魚未曾看他半眼,一顰一笑全是繞著宋灝。楊逸氣她的騙,恨她的無情,可最終他還是怪自已不爭氣,竟然仍在為她難過。
一場沒有懸念的賭,阿五贏了飛霜,宋灝贏了她。下馬之後,宋灝就將她扛在肩上入了帳,兩人一進去,福佑便放下帳簾,接著無人能近。
看著那對鴛鴦蝴蝶,楊逸幡然醒悟,他無奈苦笑,只覺得自已太傻。忍不住心頭痛,轉過身只覺雙眼發澀,一不小心落下幾滴男兒淚。
入夜,宋灝設宴款待林將軍及其副手。席間眾人談笑風生,興致勃勃,惟有楊逸像病了似地蔫在角落。
孟青替他擋了酒,宋灝看來時,他又以身遮掩,暗地裡還偷偷踩了楊逸幾腳。楊逸就像算盤珠子,碰一下才稍打起精神,沒人注意時又萎縮不振。
宴席過半,眾人都有些醉了,林將軍見美人起舞,不甚滿意,醉醺醺地說:“這些都不比上踩蓮舞啊。王爺豔福,不知從哪兒得來的寶貝。”
不知是醉話,還是假借酒意。林將軍提及時,面露色相,似乎正饞涎宋灝吃過的那口肉。
宋灝聽到這番恭維很是明白,他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笑,說:“既然林將軍喜歡,那我就讓她過來陪將軍飲酒。”
林將軍一聽,立馬放下酒盞,離座走到宋灝下手,恭敬行一大禮,肅然道:“多謝王爺!”
聽到這聲吼,楊逸如夢初醒,他不禁瞪大雙眸看向宋灝,不敢相信所聞所見。
他竟然要把小魚送人!
他兩手發顫,低下頭咬緊了牙。孟青立即按住他手背,讓他將顯露的恨怒收回。楊逸再也無法勉強自已,甩開孟青想要離席,孟青反手一扣,又將他牢牢按住。
“你瘋了!”孟青卡著嗓子,壓低了聲。衣影袖舞恰巧掩住他倆僵持,也不知這動靜間宋灝看到了多少。
過小會兒,福佑帶著人來了。帳簾掀起剎那,楊逸呼吸都快凝住了,然而看到那隻足他明顯一愣,目光再往上移一些,差點沒嚇翻過去。
“奴婢遵命來伺候林將軍。”
林將軍聽到嬌聲眉開眼笑,側過頭去,手中的筷子便“叭嗒”掉落在地。那姑娘腰寬三尺,臂如火腿,那雙肥足別說踩嬌嫩的蓮,鐵鍋都啪嗒就碎啊。
“彩蓮,你還不快替將軍倒酒。”
宋灝令下,彩蓮嬌滴滴地施禮,隨後就走向林將軍,步步都是虎嘯生風,有排山倒海之勢。
“殿下,這……這是不是……”
林將軍受驚,想說這不是他要的人。可還來不及推辭,彩蓮就灌了他一杯酒。林將軍欲再口,緊接又是一杯。眨眼功夫,一壺酒便見底了。
宋灝大笑,指著那對人兒說:“沒想林將軍愛好如此獨特。你們兩位喜歡哪個美人,本王都送你們。”
雖然說了兩人,宋灝的鳳眸卻是盯著楊逸。楊逸如被提筋,不禁一怔,他看向宋灝,腦子裡想著小魚。
“我……我想……”
他不由自主開口,魂魄早已飛到那夜月下。然而孟青突然橫插一槓,搶了他的話說:“殿下,您也喝多了,明早還要早起,我看殿下還是早些歇息為妙。”
聽到這話,宋灝斂了眼中冷色,莞爾而笑。
“確實,瞧我都說了什麼胡話,真是越來越不濟事了。”話落,宋灝起身,突然他右手扶額身子微晃,福佑見之立馬扶上,緊接扯嗓道:“你們這群沒用的愣著幹嘛,還不快送殿下歇息。”
眾人見宋灝醉了,七手八腳扶他回帳。
這麼好的機會就這樣被攪和。楊逸怒氣湧上,憤然離去。孟青忙跟在其後,像影子似地隨了一路。
“你別再跟著我!”楊逸終於忍不住轉身怒吼。
孟青駐足,不驚不怒,語重長心道:“我可是在幫你。”
“你哪裡在幫我?!”
“你以為他真是這樣想嗎?你跟了他這麼久,難道還不知道他的脾性嗎?你當天底下的人都和你一樣,一根腸子通到底?呵呵,楊弟,你別天真了。”
孟青向來溫柔,可是他說出每個字都是血淋淋的,扒皮露骨般的殘忍。
楊逸已痛不欲生,有人還要拼命灑鹽,聽這番話,他連反駁的力氣都沒有,只剩痛到極致的麻木。
經過那天,楊逸算是明白了。或許孟青說得對,她就是個貪慕虛榮的女子,用不著誰了,就把他踢一旁。只是楊逸不禁會想:踢的時候,她是否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