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宮裡起了大火，到半夜才撲滅。宋灝入宮時，還能聞到一股焦糊味，不算重卻擾得人不安。

楊逸魂不守舍，他已經擔心了一整夜，若不是孟青，興許早就露出馬腳。

也不知宋灝是否看出他的心思，雖說他面色如常，但楊逸隱約覺得他與以往不同，或許是心虛人自虛，明明沒什麼，自已想的多。

這樣太累！楊逸想幹脆與他挑明，孟青卻死攔住他。

“你這可是自掘墳墓。”

說著，他窺視宋灝神色。

“你就當夢一場，別想、別提。”

孟青有意護他，而楊逸更是難過，他想去救小魚，連說得上口的原由都沒有，只能眼睜睜地宋灝去逞英雄。

宮侍進殿通傳時，宋灝一行就候在偏廳。

宋灝看來悠哉，一會兒摸摸壁上掛毯，一會兒又端詳起琺琅花瓶。

這般神定氣閒扎眼得很，楊逸忍住怒意，閉目裝作養神。

聽到宮侍宣宋灝入殿，眾人皆醒。

宋灝將花瓶塞到孟青手中，悄聲道：“藏好，帶回去。”

孟青看下眼瞪得老大的守衛，扯出一個笑，將花瓶放回原處。

宋灝大步入殿，看他氣宇軒昂，楊逸不知道他有多少把握。此次和談一敗塗地，他又有何本能救得了小魚？想來心生恨意，楊逸只怪自已無能，緊要關頭什麼用處都派不上。

入了殿，周王已端坐於王位，刀刻似的臉看來僵硬。今天他穿得厚實，頸處還搭了根圍脖。天不算太冷，這副穿戴未免過了。

“宋公子急於找本王，有何要事？”

他開口，聲如洪鐘，而語氣不比往常隨和。

昨夜一定出過事！

楊逸心頭一緊，急得如油煎火烤。

宋灝莞爾，道：“陛下，昨夜回去在下仔細想了想，你說的條件未嘗不可，涼周兩國為盟利大於弊。只是除了一紙文書，總覺得少了些什麼。”

周王無心與他繞圈，說：“你想怎樣？”

宋灝聽後直言道：“其實我國與周國向來交好，我姑母還曾與周國先王結為伉儷，何嘗不算一件美事？此次在下有幸見過您家公主，真可謂天姿國色，世間無二。在下今日就斗膽一回，向陛下提親，以平洲、安鎮為聘，陛下您看如何？”

話落，眾人皆驚。周王也愣了下。

宋灝挑起眉眼，笑道：“我們涼國雖比不上貴國強盛，但也是雄踞一方泱泱大國。玉帛好過干戈，今後我們世代聯盟，其它部族必當不敢犯我們疆土，兩方寬心。”

好一個損招！

楊逸啞然，他看向周王，細辨其神色，心裡沒了底。

救人、嫁人，本是不相關的兩件事，如今被宋灝攪和在了一塊兒。

周王沉下了臉，嘴角浮出一絲獰笑。他似乎猜到了，氣憤難平。

“如果我說不呢？”

“不？”

宋灝面露疑惑。

“陛下不願意，我也只好作罷。不過陛下放心，回去之後我還是會照實稟明父王，讓他老人家過目和談盟約。只是這段時日父王陰晴不定，萬一有個不高興，說不定會做出什麼事來。俗話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再怎麼著，我們涼國不會傾覆於一夜之間，也不會被人小瞧了去。想要平洲，怕不是件易事。”

周王聞後面色有異。孟青忙上前半步，湊到宋灝耳邊半急半憂地說道：“殿下，你可得三思！割去平洲，等同於倒了面牆，再說你怎知王會答應？！”

宋灝不理，抬手把他推開，胸有成竹上前一步，拱手又道：“陛下，您可考慮好。兩國之交，易解不易結。”

話落，周王陰沉了半晌，濃眉蹙起略有所思。

宋灝不旦為難了周榮兩國，也為難了楊逸。楊逸迫不及待地想讓周王放人，又不想他答應這門親。

片刻，周王道：“女大不中留。來人，拿筆來！”

話音剛落，宮侍就將紙筆硃砂捧上。

一邊是文房四寶，一邊是兩國盟約。

周王手指它們，道：“口說無憑，以字據為證，若你簽上此盟書，我就將她交付於你。”

宋灝聽後款步上前，執筆落下幾個大字，並按上硃砂印。

這割地賠款之約，到他手上等同兒戲。孟青痛心疾首，乾脆閉目，眼不見為淨。

宋灝簽完之後，侍官將盟約交於周王。周王反覆看了幾遍，一掃臉上陰雲。

“把她帶來。”

他側首吩咐。楊逸一聽心被揪緊了，兩眼死盯著那道拱門，望眼欲穿。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聽到動靜，地上人影重重，挪得緩慢。

宋灝臉上無異色，可見到阿五剎那，他還是驚了一下。

他剪去了阿五的頭髮，拿鐵鏈栓住了她的手腳，嬋衣上處處是鞭苔所留的血痕，連起來便是個“奴”字。阿五連路也走不穩了，踉踉蹌蹌，幾次欲倒。

楊逸氣血上湧，頓時耳鳴眼花，他一手怒指周王，衝口而出：“你！”

周王眼神一凜，起了殺氣。

“你算什麼東西，膽敢對本王不敬？”

楊逸咬牙切齒，莽撞衝向前，孟青急忙拉住他，幾番掙扎才將人制住。

宋灝也變了臉色，眯起鳳眸，冷聲問道：“陛下，您此為何意？”

周王笑而不答，只說：“人在這裡，你要還是不要？”

阿五面色霜白，神情恍惚，若不是有人扶著，怕早就癱軟在地。她含了半口氣，半死不活的，要回去也不知能撐多久。

宋灝眼含怒意，哼笑一聲。

“要，憑什麼不要。”

“那好。”

話落，周王起身，篤定地下了玉階，走到阿五身邊小心扶住。

他如慈父，依依不捨地撫著她的亂髮，柔聲道：“乖女兒，如今你也沒什麼用處了，父王便送你這一程吧。”

說著，周王起掌，暗中提氣。楊逸見勢不妙，義無反顧衝去，一把奪過孱弱的魚兒。

眼看巨掌襲中小魚背心，楊逸側身硬是接下這一掌。哪料小魚動了，像知道是他，以背身相護。

“咯嗒”一陣清脆骨響，周王擊中了小魚肩胛。萬險之中，楊逸化去他幾分功力，承住後勁。

一箭雙鵰，一石二鳥。

一對鴛鴦，雙雙吐血，碎斷了筋脈。

懷中人兒已不省人事，楊逸連連後退，好不容易站穩腳跟。他色若死灰，硬是將喉間湧上的血嚥下。

周王見之頗為意外，不由稱讚：“真是英雄出少年，沒想涼國還有鐵骨錚錚的男兒。”

語畢，他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轉身坐回王位。隨後又不顧宋灝臉色僵硬，自言自語道：“宋公子，回去可得把平洲的兵撤了，十日之後我定會率兵前來。”

宋灝未留半句話，拱手告退。

楊逸抱著小魚，孟青半扶著楊逸，三人跟在宋灝身後離了王宮。

一到四方館，還未入內室，楊逸就支撐不住癱倒在地，蜷身不停嘔血。

他傷得比小魚還重，隨行醫士束手無策，只道快些回國醫治。

朦朧之中，楊逸看到倒在身邊的魚兒，心想：若能這樣死在一塊兒，也是件樂事。

同天，宋灝一行就離了周國，急匆匆地趕回平洲。

一到平洲，宋灝就下令關緊城門，調撥兵馬，看樣子就是不想守盟約。

孟青擔心，便拱手問：“殿下，此舉可有違道義？”

“和蠻族談什麼道？就算簽下盟書，他們也會不認，為何不先下手為強。再者，那猩猩不識字，‘灝’少了一點、一橫，他都沒認出來，而且我手上塗過米糊，掌印自是不同。誰說我簽過那喪權辱國的盟約？你有看見嗎？”

孟青汗顏，和宋灝比賴誰都會輸，周王定是沒有料到。可經過這麼一回，戰事難免，想逃也逃不過了。此刻孟青只擔心楊逸，而昏迷不醉的楊逸，夢裡定是想著小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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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斷骨剝皮的痛，身後還有妖魔追趕。小魚兩腳灌鉛，實在拖不動步。她乾脆坐下，等著那隻狼咬破她的喉。

忽然，有一隻大手緊拉住她，硬是將她拽出無邊黑暗。小魚受不住刺目強光，不由伸手擋額，頭扭向一邊。

“阿姐……醒醒……阿姐……”

有隻手在搖她，還有熱呼呼的東西滴在她臉上。小魚難受悶哼，掙扎著睜開了眼。

眼前是玉暄的淚容，楚楚可憐，比女兒還動人幾分。小魚愣了半晌，以為是場夢，亦或者他們又回到那個地方，捆住彼此，任人擺佈。

“阿姐！你醒了，你終於醒了！”

玉暄驚詫，破泣為笑，他撲上她的身，又似被壓到她立馬彈開。

小魚依舊沒回神，兩目怔怔，似魂魄出竅。

玉暄心裡難過，又忍不住落了幾滴淚。他握緊她冰涼小手，啜泣道：“都是我不好，是我沒用，若我能挺身而出，阿姐就不會受這麼多苦了……”

話落，他埋頭痛哭，淚溼衣袖。

小魚緩過神，她轉過僵硬的脖頸，望著埋首抖擻的弟弟，勉強地伸手摸摸他的頭心。

玉暄驚覺，驀然抬頭，就見她笑靨如花，驅走了沉甸甸的悲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