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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情是何物(10)

謝玿房中,越惜秋將藥水倒在熱毛巾上,橫眉怒目讓謝玿捂好,用奇怪的手法在她臉上按壓。

謝玿瞧他面色極兇,假模假樣喊了聲“疼。”

越惜秋冷笑,“疼麼?!我還道你真的什麼都不怕。”

謝玿又舔著臉笑,忽而正色說道,“越惜秋,謝謝你。”

越惜秋想起前因,又念起後事,心中一酸,道,“不用謝我!什麼忙都幫不上,你作死我都攔不住!”

謝玿道,“哪裡,我的命都是你救的。”

越惜秋,“那更不必,都賴你自救。而且這些年你為我花月宮跑前忙後,我可沒付過你工錢。”

謝玿,“我其實謝”

“不用說!”越惜秋又打斷他,口氣仍兇悍,手下卻忽地不似方才那樣粗魯,他頓了頓,平聲道,“你不用多說,我都看到了,前年上元節,窟山後的流景樹你走之後我偷偷看了”

那一年上元之夜,看似一片靜謐幽森的窟山中,花月宮內燈紅語笑,眾人聚飲通宵,酣暢淋漓。

謝玿在偏廳蹙著眉,正抱了比以前圓了一圈的小蟠桃在腿上,學著方芸英的模樣去黏一隻紅眼白身的兔子燈籠。

念生瞧著她手下,幾次三番欲言又止。

平時看不出來,做起這事兒,謝玿手比腳還笨。

良久,小蟠桃等的睡著了,在謝玿懷裡尋了個舒服的姿勢,腦袋枕在她腿上,小臉兒肉嘟嘟的擠成蜜桃狀,涎水在謝玿衣服上也暈開了一個桃形。

謝玿低頭一看,心覺無比可愛,神思一勾,手下就更亂了,漿糊竹籤繞成了爛七八糟一團。

念生終於嘆口氣,示意她撒手。

那團竹籤與紙構成的不明物到了念生手裡,只見他修長手指輪換交錯,一陣後那“東西”居然有了些白兔的雛形。

這些年,他已經出落成了少年模樣,輪廓漸利,五官隱約像方芸英,尤其下半張臉,若是個小姑娘倒能說柔美精緻,但在他臉上只好說俊秀文雅。

謝玿沒見過鄭則,但料想念生這性子也不會十分像他,除卻繼承了幾分方芸英的安靜細心之外,平日處事作為竟然更像是

她單手摟住小蟠桃,另一手揉了揉太陽穴。

想起那個人,她每每腦中猛有抽痛,連帶著胸悶難捱,十分不好受。

耳邊有人小跑去,不一會兒,又迅速跑來。

忽地,眼前一隻手伸來,遞過一隻雨過天青色的瓶子。

是念生。

她一愕。

念生看著她,道,“我剛去你房間找到的,這沒拿錯吧?。”

她邊道謝邊眯眼瞧他,手下動作細碎,開啟瓶子,倒出,投餵,嚼動。

念生低頭看看,猶豫半晌,終還是問,“這是到底是什麼”

謝玿嚼出一口清香,面無表情看了看他,說,“緩解”

念生全神貫注屏息靜聽。

謝玿,“紅鉛痛症①。”(注1:紅鉛其實指女子初次的月經,有出處。紅鉛痛症我用來說痛經,編的,沒什麼出處。)

念生一愣,臉慢慢紅了,捂進胳膊。

謝玿咂咂嘴,把瓶子塞進懷裡,好歹到底是年輕。

忽而一聲嘭響,宮前擂武臺上的天空,火樹銀花炸作璀璨斑斕。

不知何人先起了一聲歡呼,年輕人如同鹿群競逐,歡悅著跳騰著往外湧。

念生一手夾起小蟠桃,一手拉起謝玿,長雁留影步把眾人遠遠甩在身後。

眾人在擂武臺上齊齊仰頭,隨著陣陣升空炮聲嘰嘰喳喳,不知何時醒了的小蟠桃在唸生咯吱窩下也捏緊兩個小拳頭,眼睛睜得渾圓,“噢!!!”

紫衣白髮的長老在人群后面氣的吹鬍子,“誰放的煙花?誰放的煙花?!暴露宮址如何是好?是豬嗎?都是豬嗎?!”

大家聽到了,皆心道,長老說的是,長老說的對。但沒人理他。

謝玿忽然“哦”一聲,撒腿就往後山跑。

念生身旁一空,一愣,“怎怎麼了?”

小蟠桃夾在他咯吱窩下,小手伸直,指點前進,“噢!榕樹!!”

念生恍然,後山那棵被叫做流景樹的老榕樹,據說仙根仙骨靈驗非常,也不知何時傳下來的習慣,說每每上元子時,將願望寫於金帛掛於流景樹上,若心願合理合情,必能實現。

當初謝玿曾嘲笑,合理合情之事自然會實現,還需要求神?

結果幾年來,子時將至,流景樹下咬著筆桿寫祝詞的人裡,從來也沒少了她。

到底她也明白,凡事,合理合情之外,還需要些運氣。所求的,不過也全是那點天意罷了。

雖然跑得快,但每年心願,其實也都差不多,不用太費神。

謝玿剛提筆,卻看到念生已經寫好了,正掄起胳膊瀟灑的將布帛高高拋到了樹頂。他夾著個米袋似的小蟠桃,竟比謝玿還快了些。

謝玿這幾年其他功夫自是不可與往日同日而語,但腳下因前事,腿腳被凍壞了,關節有些變了形,雖看不出來有何畸形之處,但那些微末的不同終究是阻礙了輕功發力,所以如今其他功夫見長,腿腳速度卻是大不如以前了。

他倆把祈願帛拋上樹,眼睜睜看著後來的弟子手腳並用爬樹。因長老那年捻鬚說許願要誠心,忽悠著一班武林高手放棄了輕功,每次都手腳並用,硬爬。

當然,也有像念生和謝玿這樣的,隨手一拋,心態就跟湊熱鬧一樣。

念生笑她心不誠,她笑笑,指著其中一個被樹枝劃破了前襟露出紅肚兜的弟子前仰後合。

小蟠桃給這些人加油打氣,驚訝說這麼大了還戴紅肚兜啊?那胖滾滾的弟子回頭羞憤喊,“胖的都戴!”

小蟠桃怒了,她也戴,她也

“謝姐姐爬樹比你快多了,你爬樹連女人都不如!”

樹上眾人紛紛回頭看了眼謝玿,又坦然回頭,毫無羞愧。不如她?那不是很正常?

謝玿也笑,想那還真是,我當年爬細枝的桂花樹都比你們快

然後笑著笑著,她就不笑了。

念生看見,心內微不可查的一嘆。

念生如今已經比她高了,瞧著她再沒有了當初那樣的囂張蠻橫,微微頷首去看,只覺得她此時瘦削又蒼白,雖依舊有鋒芒,但卻十分的易碎。

他也是剛才知道,謝玿其實討厭煙花,方才眾人歡呼時,謝玿低著頭,微蹙著眉。那神情明明是有些恨憎,又在極力逃避著什麼。

她還極討厭下雪,每回下雪,她就會變得異常暴躁。

念生隱約記得,曾識得一個人,喜歡煙花,喜歡下雪

想到此處,他摸了摸小蟠桃圓滾滾不諳世事的小腦袋,跟上謝玿已經遠去的背影,神情有些落寞。

小蟠桃察覺到他的情緒,仰起頭,問,“哥哥,怎麼了?”

念生道,“我在想,當這世間,大是與小非總是相互矛盾,情與理總是相互衝突,只能成全其一之時,該怎麼辦?”

小蟠桃問,“那怎麼辦呢?”

念生捏捏她臉蛋,抱著她往前走了。該怎麼辦?還是希望我不要遇上這個難題吧但願。

及至三更,樹下眾人都退去,出門辦事而晚歸的少宮主才飄忽至此,到了也不寫什麼祝詞,在最高的樹頂處翻翻撿撿,一眼就認出了謝玿過於豪放不羈的字型。

他拿著那鬼畫符對著月亮,細細辨認,半刻鐘後,才認出上面寫了:一願天下一統永寧永昌;二願惜秋小公主兒女成群長命百歲。

那是謝玿在花月宮過的最後一個上元節。去年上元,她在岐夏雲鶴堡,今年上元大概算了,誰又料得準。

她此刻搖搖頭,清洗方畢,拿斗笠掛了面紗將已經恢復原貌的臉遮了。

越惜秋手裡空了的藥罐轉了快十幾圈,他才問,“為什麼沒有他?”

謝玿知道,他是問當年祈願帛上為什麼沒提趙元衝?

為什麼啊

謝玿垂下眼,大概所謂愛恨夾雜,無可奈何,不能面對吧。

如今呢,為何又願意接受了?大約貪歡之外,還是帶著點恨吧

謝玿忽然啟唇一笑,越惜秋一怔,問道,“你笑什麼?”

謝玿撩開紗簾,“我笑了麼?”

那眼睛依舊明亮透徹,面上神情依舊懵懂,毫不作偽。

可越惜秋就是覺出了些冷意。

凝視片刻,他確認自己是多心了。隨即拍開謝玿的手,拉下紗簾遮住謝玿的臉,略帶嫌棄道,“放下!我對草包過敏!”

謝玿一巴掌呼過去,越惜秋躲開,誰知謝玿手中只是虛晃一招,真正的實招在腳下,右抬腿上揚,橫踢,結結實實踹在了越惜秋後腰上。

“就算是草包我也是冬蟲夏草!”

越惜秋被踹出去幾步,後槽牙磨了磨,道,“行!看在分別在即的份兒上,這回讓你!”

謝玿又問,“你又要去哪兒?”

越惜秋揉著被踹疼的後腚,神情卻肅,“我就不信我找不到姓鹿的那老頭兒!下次見面,我一定把他帶到你面前。”

謝玿微微發了半天怔,才低聲道了句,“好。也不必勉強。”

“還有,”越惜秋用下巴指了指謝玿腰間,“應該還夠吧?”

謝玿拍拍腰間,豎起大拇指。

越惜秋瞪她一眼,拉開門先出去了。

謝玿一把扯住他衣角,緊隨其後,“你等等啊,我一個人過去多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