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前——林鐺一大清早剛到罰堂準備開門上班,就看見堂前坐著個和尚。
丹霞山上總共就一個和尚。
她冷眼掃過,開口就問:“玉天凰又怎麼了?”
玉天鳳道:“玉天凰霸佔了我的廟,說要剃度出家做尼姑.”
“你們玉家兄妹兩個都斷情絕愛,看破紅塵了?厲害.”
玉天鳳道一句“阿彌陀佛”,將眼睜開:“不然還是著暗館的人好生查探,將那庸弋抓回來,以儆效尤。
實在不行,做祭品也好.”
林鐺在書桌後落座,取出算盤又拿出了賬本,頭也不抬道:“安業師父,您是出家人.”
玉天鳳是強忍著怒意,他面上雖神情未動,可手裡的念珠卻漸漸被捏得變形,不經意間就成了掌中粉末。
“我的妹妹,堂堂丹霞宮的宮主竟這樣遭人玩弄,受之欺騙,真是聞所未聞!”
林鐺方才將一筆賬目算平,聞言抬起頭:“三月前你若說這句話尚且還有說頭,可如今三月過去,連宮主自己都說是兩廂情願,並非有誰欺騙,你這樣講不就是不尊重宮主的意願.”
“那她幹嘛搶走我的木魚佔著我的廟?”
林鐺聽明白了,玉天鳳這會兒看似為妹妹鳴不平,實則是來告狀的。
三個月前庸大夫落荒而逃,玉天一早起來,看見桌上留下的書信,像是被人一掌拍的神魂皆失,愣在原地,許久沒反應過來。
廣闥看了那信自是要遣暗堂的人去查個明白,非得把人抓回來問清楚了,可玉天凰卻抬手攔下,苦笑道:“他既然都去了,抓回來又有什麼用?”
便擺擺手,讓她們都出去,想一個人靜一靜。
玉宮主在桌前坐了整整一天,從白天坐到晚上,不吃不喝,平日聒噪的丫頭連句話都沒有。
廣闥最先沉不住氣,推門進去找她,進門後難免詫異:“……姑奶奶你怎麼跟個擰不緊的水龍頭似的,這眼淚不要錢的掉啊?”
玉天凰捧著那張字條,有些茫然地抬起頭來:“廣闥,我是不是生病了?我眼淚為什麼停不下來。
還有,還有我胸口疼,還喘不上氣.”
“真是要命.”
廣闥大步上前,捧起玉天凰的臉,忙擦去那些眼淚,“你這不叫生病,你這叫失戀了.”
玉天凰抽噎著反問:“什麼、什麼叫失戀?”
廣闥看她這模樣,摸摸她的頭:“你現在這樣,就叫失戀.”
最開始,玉天凰不相信庸弋就這麼走了,常常和宮人們說著話,忽然就跑到門口去張望,總覺得庸大夫不多時就來了。
她問林鐺,是不是她真的有什麼事情做錯了,所以庸弋才走了?林護法早就對那小大夫有所懷疑,聞言只有一句話:“宮主,你去過他的藥廬嗎?”
玉天凰才猛地想起,原來認識那麼久了,她從來都沒真正踏足過庸大夫生活過得地方。
她們一塊下了山,一塊去了庸大夫曾待過的小藥廬,一塊見了曾經與庸大夫有交集的村民。
這才知道,原來小大夫也沒來這兒多久,大家也都不清楚他來歷,所有人在此之前根本沒見過他。
他父母是誰,家中還有哪些人,過往如何——一概不知。
這個彷彿突然有一天蹦出來,就這麼在村子裡行醫看病,大家也因為他良善慢慢接受了他。
廣闥和林鐺說,在她的時代,有人總結說失戀後的悲傷可以分為五階段。
先是否認,再是憤怒。
玉天凰當天就砸了庸大夫曾經的小藥廬,一劍下去,門前的牌匾都一分兩半,屋中擺放著的藥篋、書籍被粉碎了一地。
林護法淡然站在屋外看著她一頓發洩,而後小聲問廣闥:“憤怒完,是什麼?”
廣闥仰頭飲一口葫蘆中的美酒,答她:“是討價還價,反覆糾結.”
果然,從藥廬回丹霞宮的玉天凰整日抓著姐妹們就問:“你說是不是我性子真的太蠻橫了才這樣?要是我當初稍稍收斂些會不會就是另一個結局?”
“可庸弋明明是喜歡我的,那喜歡我就應該喜歡我全部啊!”
“還是我自己太不懂事了……你說我以後學乖了是不是就不會這樣了?”
“還是說,庸大夫得了什麼絕症?所以才用這種方式離開我?”
這樣又折騰了幾天,這丫頭不再問這些話,轉而躺在床上好像沒有力氣起不來。
林鐺與廣闥送來她最愛吃的果子點心,她也看起來有氣無力,只是心情低落道:“我說要逆天改命……結果還是沒成,一定是天意,要把他從我身邊奪走.”
兩位護法除了要照顧這位失戀的大小姐,大小姐她哥也成了重點監視物件。
玉天鳳雖然是個戒嗔戒怒戒殺伐的和尚,奈何本質是個火爆脾氣,幾次都差點要衝下山去,找尋庸弋蹤跡,想要將其一劍穿喉,為自己的妹妹出氣。
眼看這樣蹉跎了一個月,玉天凰終於哭夠了,腦子裡的水都給倒乾淨了,知道丹霞宮上下那麼多事要處理,日日為一個男人流眼淚也不像話。
就這麼著,丹霞宮宮主的初戀,似乎徹底畫上了一個句號。
大家都以為宮主恢復成以前的模樣,哪曾想,這才剛過三個月,又鬧騰出事兒來。
林護法收了算盤,又放好賬本,站起身:“行吧,我隨你一道去看看.”
二人一道往後山去的路上,玉天鳳還時不時旁敲側擊地問:“那個人,你們到底查沒查到?”
“宮主說不查,那就不查了.”
“可總不能就讓他欺負了人跑了吧?”
“宮主說,誰欺負誰也難定。
這事兒就這麼過去吧.”
玉天鳳一雙桃花眼很是不屑地一翻:“別的時候,不見林護法如此恪守宮主所言,這會兒倒是字句謹記於心.”
林鐺言語中也不見得會與玉天鳳有幾分退讓:“畢竟情愛之事只與他們二人有關,我們外人干預太多,有時反倒弄巧成拙。
我問你,安業師父,你覺得真殺了庸弋,把他屍身帶到玉天凰跟前來,她是會大喜過望還是恨之入骨?”
玉天鳳是個僧人,不是個傻子。
此言既出,他自然也就不好再多答了。
二人穿竹林,過小橋,不多時來到了小廟前。
廟門沒關,近日秋雨頻頻,寒意漸起,秋風簌簌而來,吹落一地黃葉。
在這一方天地間,就看玉天凰一襲淺青色的裙衫,虔誠跪坐在蒲團上,雙手合十好似正與神佛祈求什麼。
林鐺這正想踏入廟中,身後山林裡傳來一陣聲響,再一抬頭,就看廣闥喘著粗氣一個翻身落在院內,大喇叭似的高聲問道:“聽說玉天凰要剃度出家做尼姑了?真的假的!”
林鐺好似頭疼揉捏著太陽穴,玉天鳳率先不悅道:“廣護法,難道沒人教過你,佛門淨地不可喧譁嗎!”
玉天凰聽見了動靜也從蒲團上站起身,她走出佛堂,皺眉問道:“誰說我要搶他的寺廟做尼姑?”
玉天鳳冷哼了一聲:“你不做尼姑搶我木魚佔我寺廟做什麼.”
“我是來找神佛問問題的。
喏,你的木魚還給你.”
玉天鳳收回了自己的木魚,看玉天凰也不像是當真要做傻事的模樣,總算是稍稍放下心來,念著經文跨步進了廟堂。
廣闥一聽就先笑了:“你不信天意倒信神佛?”
玉天凰倒是有自己一番道理:“天意是要來約束我的,神佛那是給我提供意見,只是幫忙,又不管我.”
“那你要問什麼?”
“姻緣.”
玉天凰話音剛落,就聽廣闥故作大聲嘆出口氣:“哎呀,晦氣!你怎麼又想庸大夫了!”
玉宮主急忙辯:“誰想他了?我才沒有呢。
我就當他死了.”
“那你問姻緣?”
“誰說姻緣就非得跟他有關係?”
玉天凰眉眼一挑,兩手一叉腰,“姑奶奶是來問問,這回會不會又跟姓龍的那傢伙扯在一塊!”
“那結果呢?”
“還沒聽見神佛有沒有給意見,你們就來了.”
玉天凰興致缺缺地往廟外走,林鐺與廣闥互相看了一眼,緊跟其後。
生活似乎又回到了正軌,玉天凰漸漸也不提天意與庸弋這兩件事,丹霞宮一如既往地培養著多元化女性人才,偶爾暗堂打聽到見山下誰家女子受盡欺辱,想逃卻又無處可逃了,另會組織人馬,下山“打劫”。
眼看著天氣一日冷過一日,山上受訓的學員又走了一批,眨眼間便到立冬。
丹霞山上不論是宮內宮外都早早準備起今日要吃的湯圓。
玉天凰裹著一件銀白色的狐毛大氅靠在火爐邊,正邊取暖邊聽林護法報今年各個分舵商鋪送過來的賬目呢,有人匆匆來報:“宮主,有人殺上了丹霞宮闖入綺羅閣搶人,廣護法派人去攔竟未曾攔下,您快去看看吧!”
“龍盛那小子不是說與我們結盟?”
玉天凰一聽便怒意上頭,以為龍盛違背諾言,還是殺了過來,立即一拍掌衝出了屋子。
丹霞山山勢險峻,丹霞崖更是易守難攻,她們落宮此地,本就佔天然優勢,加上此處女子武功非凡,過去從未有人能攻入宮內。
誰料她還未到綺羅閣,便聽見一陣鞭炮似的炸響。
廣闥手拿大錘被打得連連後退,看見玉天凰來了,急忙高聲厲喝,要她千萬不要靠近:“我幹他孃的!玉天凰,這幫孫子居然有槍!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