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霧氣氤氳,尚未日出前山上的溫度比鎮上要低。
玉天凰裹緊了被子蜷在床上,庸弋半夜凍醒來,看她這模樣,起身尋出別的被褥給她添上,自己則另睡在了羅漢榻上,省的與她搶被子。
不過這一夜還是睡得不安寧。
鑼鼓、鞭炮聲大抵是從寅時就開始作響,玉天凰被吵得又想發作,庸弋倒是早有準備,取出一副耳塞塞進了她耳中,這才有效保住他們房間新換的窗子。
林姐姐到底是丹霞宮為數不多有責任心的人,昨夜雖說跟著他們一塊胡鬧,到了時間還是先起來去與龍盛等人接洽。
等事情都準備得差不多了才不急不慢帶著幾個下人,端著早膳過來敲門。
庸弋醒得要早些,他開了門,林姐姐進屋後掃過一眼,看見羅漢榻上另準備的被褥,十分滿意地點了點頭:“庸大夫還是正人君子.”
庸弋知道她們姐妹幾個之間沒有什麼秘密,先前玉天凰尋他一塊睡覺是什麼結果她也應該知曉。
聽了這話,庸弋只是苦笑,指了指床上睡得四仰八叉的玉宮主,只道:“餘下就交給林護法了,我先去會場那瞧瞧是什麼情況.”
林鐺起得早自然早就看過一遍,簡單說了外頭盛況,又道這會兒各大門派的人都還在入場階段,不必太過著急。
末了看他要出門,又提醒一句:“我方才回屋一趟看廣闥已經不在屋中,你若在山莊中看見了她,記得警告一聲,切莫貪杯,若是醉酒惹下禍事,讓她等著罰堂的鞭子.”
廣闥那嗜酒的脾性,就算駕馬車都得來上兩杯,玉天凰開玩笑說過一句話,這娘們要是哪天馬車翻了摔死了,衙門裡的仵作過來查驗只怕說的都是:“死者體內酒水裡含部分鮮血.”
庸弋朝她施一拱手:“若看見廣護法,我定提醒.”
林鐺看他出門,才轉回身來到床榻旁,將還在熟睡中的玉天凰拖起來。
她也是習慣了,玉天凰睡得七葷八素,她照樣能指使這兩側女侍給她更衣、洗漱、編髮。
等玉天凰睜開了眼,打著哈欠醒來時,自己已坐在梳妝鏡前由人粉飾了。
“林護法,你怎麼這樣早?”
“若是屬下也跟您與廣護法那般日上三竿都不見得會醒,只怕武林大會我們丹霞宮此次是要白來.”
林鐺將步搖與髮簪一一插上,又讓她將手伸出,將鐲子和戒指戴好。
她今日給玉天凰打扮得極為用心,畢竟是在武林大會上好好亮相,可不能跌了份。
玉天凰跟著一塊往頭上插簪子,聽著話笑起來:“我們算是這群歪瓜裂棗裡頭的‘角兒’了,不等著我們來,他們好意思開場?”
“我今早去看過,來人之中還是有那麼幾位有頭有臉的人物.”
玉天凰還沒醒之前,她就已經在會場那兒逛過一圈,“少林、武當、倥侗都有人來.”
“是掌門人?”
“不是,來的都是門派內的老前輩罷了.”
玉天凰就蔑笑:“瞧瞧,連個掌門人都沒來,還叫什麼‘武林大會’,我看就是一群廢物開會.”
“您也來這兒開會.”
“切,除我們之外都是廢物就是了.”
林鐺看打扮的差不多了,將玉天凰的臉轉過來,為她略施粉黛。
玉天凰抬頭望著林鐺那副面容,安靜了沒多會兒,忽然又開口。
“我們殺了趙自來如何?”
她話說得自然又輕巧,像是約姐妹去飲茶吃酒。
林鐺也並無幾分詫異,淡然道:“此地動手,脫身不易。
再者先前趙自來中毒,已經有人懷疑到我們身上。
白惹一身腥總歸不大好.”
“有人下毒就說明有人也要害他。
昨日我就在想,那個下毒的會不會就是那日出現的黑衣人.”
“那日你與他交手,可看出什麼嗎?”
“是個有意思的人.”
玉天凰回憶起那日情景,還有些遺憾,“要不是我身子不爽利,不然必要跟他分出個高低。
許久沒有打得那樣暢快,他壓根沒用全力,卻能招架我所有攻勢.”
“哦?這樣的人武林之中可沒有幾個.”
林鐺是看著玉天凰長大,她這一身功夫究竟已經練到什麼程度恐怕沒有比林姐姐更清楚,當年玉天凰行走江湖,四處挑釁找架打,也是林鐺一路保護,“那你看出是那個門派嗎?”
玉天凰搖搖頭:“她與我們宮裡的人一樣,武功路數集百家之長。
有幾招像是武當太極,有幾招又像少林的達摩,我與他來回拆了不下百餘招,這百餘招裡少說能見著幾十樣不同的功夫.”
“這樣厲害?”
“偏生他還不見得慌亂,可見每一樣都有練到穩妥.”
林鐺沉吟片刻,復又一想:“這樣的人又何必跟趙自來動手?若當真如您所說是個武林高手,想必更不會用下毒這類主意。
要殺他一劍封喉。
再者,趙自來不過沽名釣譽,是個妥妥小人,還沒到他人需如此上心的程度才是.”
林鐺這話說得不無道理,玉天凰聽得此言,悻悻然地嘆出口氣:“龍盛也不殺,趙自來也不殺,這一趟來得實在無趣.”
“就是殺了趙自來也無趣.”
“咱們都沒什麼收穫.”
“難道武林大會如此亮相斷了丹霞宮會遭襲的因果不叫收穫?”
玉天凰眼神閃爍了一下。
她們姐妹間從來不需要將話說得太明,玉天凰同意上天下山莊時,林鐺就已經猜到了她的打算。
只要是她去做的,她從來不會多加制止。
畢竟她們的目的一貫是統一的。
只要丹霞宮好,丹霞宮的姐妹、百姓們能安然度日,她們做什麼都行。
“好了.”
待林鐺收起胭脂時,玉天凰已徹底換了副模樣。
青黛眉、櫻桃唇,一雙微挑圓潤的桃花眼,再配上林護法今日特意挑選的金絲滾邊的湖綠大袖,佐以寶藍色的罩紗,乍一眼看珠光寶氣又大方妥帖。
玉天凰倒也是個不懂謙虛收斂的,她看著鏡子裡的模樣十分得意地仰起頭:“對嗎!這才是本宮該有的模樣,哈哈!讓他們那群凡夫俗子們看看什麼才叫江湖大美人!”
林鐺沉穩地將鏡子放下,提醒:“既然如此,勞駕您今日穩妥行事,滿頭的珠釵不便宜,這身衣服布料也不易求,若要打架提前知會屬下。
屬下也好想方設法保住這宮內財產.”
“好啦好啦,知道林護法會當家!我定不會又糟蹋了好東西.”
這邊玉宮主整備完畢,準備著去會場。
另一邊,庸弋倒是早就先過去了。
會場就以前幾日便搭好的擂臺為中心朝外擴張。
那上頭拿紅絹布紮成了繡球、彩花鋪了一片,乍一眼望去,不像武林大會,倒像誰人娶親。
庸弋一到,就聽見龍盛的聲音遠遠喊他:“庸大夫!這,這兒呢!”
他循聲望去,正看龍盛站在高臺處,左右兩側分別站著柳霓裳與廣闥。
廣護法倒是破天荒,一貫愛偷懶的傢伙,今天居然會主動提前跑到會場來了。
不過庸弋走近以後才發現,這人原來是想趁人少還早,往丹霞宮所在座位底下多搬兩壺酒過來。
“庸大夫,怎麼就你一人?玉宮主與林護法呢?”
廣闥搬著酒,聽著話替庸弋回答:“小凰凰睡得遲,不到點肯定不會想爬起來。
人家到底是個宮主,你以為和我們這幫社畜一樣得提前起床?”
有人答了,庸弋就不多話,只是笑笑。
龍盛今日要忙的事情多得很,也沒那麼多精力顧著他們,聞言便指了指不遠處:“這會兒各大門派來的客人都在我師父那兒談閒天,等辰時左右,大家就該各自落座。
還請庸大夫一會兒幫我個忙,稍稍看著點玉宮主.”
說著,好兄弟般攬過了庸弋和廣闥肩膀壓低了聲音:“今日大家齊聚一堂不容易,既然玉宮主不想重蹈覆轍,我肯定也幫人到底,只要丹霞宮這次徹底扭轉了輿論攻勢,未來也一定能一舉改寫,我不用死,你們不用死,誰都不用死.”
廣闥瞥了他一眼:“你確定一切都能按照你說的發展?”
“我可是作者本人哎,這個世界就是我創造的,一切一定會如我所預料的.”
“你連黑鷹教到底是怎麼來的都不清楚,確定這個世界會如你所預料?”
廣闥一如既往吐槽的一針見血,龍盛尷尬一笑,拍了拍兩人肩膀,便叫上柳霓裳走了。
柳姑娘走的時候看廣闥的眼神不善,廣護法故意裝作沒看見,反倒還調情似得衝她晃晃手中的酒壺:“姑娘也想來兩口?”
柳霓裳眉頭一蹙,話都沒說,扭頭就走了。
庸弋看她這樣,沒忘林護法要他來傳的話:“廣護法,林護法叫你活動開始之前少喝些,免得醉醺醺耽誤了事兒.”
“小酌而已,也沒喝多少.”
庸弋又道:“照您這樣一日三餐都不忘喝酒,只怕身體會每況愈下.”
“人生中有一死,早死晚死、病死被殺死,那喝酒喝死反倒是最不錯的.”
廣闥說著,也勸庸弋,“庸大夫,要不然也來一口吧?”
庸弋知道勸她不住,也就不再多說,兩人在屬於丹霞宮的位置上落了座。
眼看來人眾多,漸漸將原本的空位坐滿,龍盛也站到正中央,準備來主持大局。
他回頭四下掃過,各大門派的前輩們已依次入座,反倒是丹霞宮這兒孤零零隻有庸弋與廣闥二人。
他打了個手勢,似乎是詢問庸弋玉宮主何在,未等回答,忽然聽見琅佩叮噹,一陣冷香幽幽默默地飄入場中。
“這勞什子土裡土裡的,誰想的?一片紅就好看?鄉下結親也沒見的這樣.”
刁鑽刻薄的語氣,一聽就是玉天凰。
她這話音未落,就瞧見數到銀針簌簌飛來,好似暴雨驟降,落在中央臺子上。
龍盛嚇得面色蒼白,卻被眼前這陣殺氣壓得動彈不得,等他反應過來時,卻看銀針正正好以他為中心在周圍點出一朵蓮花。
再一抬頭,漫天紅綢此刻被有心從當中撕碎,原本又土又滿的紅綢這會兒卻稀疏有秩,懸於半空造了幅百鳥朝鳳的圖來。
眾人一時間被震住,這時才看始作俑者不慌不忙翩然落至。
玉天凰本就豔絕的長相,如此從樓宇之間飛身而來,又伴身後霞光、綢緞,正是如謫仙般叫人驚豔、挪不開目光。
還是臺子上先響起了掌聲,廣闥最會給自家宮主捧場,隨著她一句:“好功夫!”
整個會場都因玉天凰登場掀起潮水般的吹捧與鼓掌。
這一幕正正好好落在趙自來眼中,他就坐在不遠處的小樓窗戶旁,眼下身體虛弱,身上還蓋著毯子。
隨著瓷器碎裂聲響起,趙自來掀翻手邊的杯盞怒罵道:“妖女!妖女!豈容你在此造次!”
可他話未說完,從他身後卻伸過一雙手,一雙枯瘦衰老的手,悄無聲息地捂住了他的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