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天凰這幾年再如何不愛下山,到底當初還是行走過江湖,去過不少地方。
似這樣的目光,她早已見怪不怪。
她總和廣闥、林鐺說:“這山下的男人真是奇怪,看到一尊皮相,不論這女人好壞,便痴痴地將其當做好人,想方設法地來諂媚、想討好.”
她自詡是尊殺神,可那山底下的男人竟能把她當菩薩,只因為她那眉眼長相。
對這幫人來說,女人的皮相彷彿才是最重要的。
至於武功、品行、性情問都不問,女子身上明明有那麼多獨一無二之處,他們卻只看皮囊。
庸俗。
說到此玉天凰多半白眼一翻,再評一句:“蠢不可及.”
她一身煙紫色的紗裙,抬手輕搭欄杆上,斜睨著掃過眾人,而後不緊不慢踏著臺階拾級而下,神色冷豔。
這廣闥與林鐺自然也給足了面子,當即起身,恭恭敬敬地行禮高喊一句:“宮主.”
似是巴不得敲鑼打鼓地宣揚一聲丹霞宮宮主玉天凰駕到。
這會兒店小二早就躲起來了,他們這些店家不會主動惹事,自然也不想受牽連。
不論他們到時候打起來是輸是贏,怎麼也都不會得罪。
玉天凰將手輕擺示意兩位護法免禮,她這將要踏下臺階,果然還是有人耐不住了,一記飛刀破空而來。
也不知是哪兒來的不要命的,玉天凰聞聲還有些暗喜,她洗完澡以後神清氣爽,感覺自己又能一個打十個,這會兒晚飯前還覺得無聊呢。
林鐺下意識就想拔刀起身,反倒是廣闥,喝著小酒按下她手腕:“急什麼?這不先來點調味,準備上大戲了嗎?”
林鐺憂心玉天凰今日身體狀況,倒是廣護法,拉著老媽媽好生拍著她肩膀。
玉宮主自然不會放過反擊的好時候,不等這飛刀近身她掌心一揚,只見銀光乍現,眨眼間就聽得周圍一片哀嚎聲。
她一雙櫻桃唇含住兩根銀針,手裡挽起個花來,指間都各夾上一根。
那柄偷襲的飛刀早就叫她用銀針打下,這幫人本就身邊帶著長刀棍棒,這會兒見玉天凰來者不善,也不再藏著掖著,拔刀便喊:“妖女少囂張!”
玉天凰唇舌輕動,隨後一吹,銀針瞬間飛出,一擊狠狠紮在說話人的眼睛上。
她飛身盤桓,一腳踹中這說話人的腦袋,在他們的桌上站定了:“你是什麼東西?姑奶奶囂張不囂張地還輪不到你來跟我說三道四!”
她這接連兩招嚇破這幫男人膽子,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廣闥有些好奇地直起身。
看著陣仗,玉天凰理應當勝券在握,誰料玉宮主剛剛放完狠話,得意洋洋又想將手裡銀針一發,冷不丁痛意再度襲來。
林護法再度握住刀柄:“這次總輪到你我了吧?”
廣闥看這姑奶奶額頭冷汗直冒嘴唇泛白,偏生還得端著一副我強任我強的姿態,連忙踩著幾個倒黴蛋的腦袋飛到這中央,一把重錘舞得虎虎生風,一群人連連後退。
她扭過頭來,壓低聲問道:“姑奶奶,我還以為您好了呢。
庸大夫不頂用了?”
“呸,讓你多嘴嗎?”
玉天凰說罷這話避過身去揉揉小腹,嘴裡不忘嘟噥,“這庸弋,還說給我尋什麼暖湯,給我送哪兒去了?”
林護法雖後來,倒也有別的收穫,從那些個唯唯諾諾不敢上前的壯漢手裡搜出了幾張通緝令。
她這一面看著,一面靠到玉天凰身旁,答她:“那湯水庸大夫方才差人做了,我怕他到時候受傷,請他上了樓.”
就看這群武林豪傑雖退避三尺,卻不忘口出狂言:“玉天凰,你們已經被包圍了,勸你乖乖束手就擒,不然我們可就對你那小夫君不客氣!”
玉天凰掏掏耳朵,百無聊賴和兩位老友道:“這幫人怎麼說來說去都一樣的話?廣闥,這作者腦子裡是沒別的詞兒了嗎?”
廣闥聳聳肩當不知道,她這會兒注意力全都到那些通緝令上去了。
玉天凰也湊過頭瞄了眼:“這有什麼新鮮?姑奶奶不同版本不同地方的都有十幾張了.”
廣闥卻指著自己那張很是興奮:“可這次畫的我比上回的好看啊.”
玉天凰“嘁”了一聲:“你就這點出息?想要畫的好看,咱們宮裡有的是丹青高手.”
“那不一樣!這可是官方認證,人家覺得像才會拿出來的。
這說明什麼?說明官府衙門覺得只有畫的好看了,人家才能找著咱!喲,你瞧,身價也跟著漲呢,您十萬……怎麼我跟林姐姐打包也就十萬啊?”
瞧瞧她這不服氣的嘴臉,玉天凰就笑:“那當然了,也不看看我是誰。
哎,也正好,這要是哪天沒錢了,林姐姐,咱們就送廣闥換錢去吧,你瞧瞧,她現在身價好高.”
“閉嘴吧,怎麼不送你去呢?”
“你問問林姐姐,她哪裡忍心送我去換這個錢!”
“要真有這個錢,你們兩個我一起送過去.”
三個女人旁若無人還真就吵鬧上了,周圍那群人正想開口,可一張嘴又想到方才她們冷嘲熱諷那些話,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士可殺不可辱!未等他們尋出話,卻聽外頭傳來求救聲。
幾個男人相互攙扶,臉帶淤青一瘸一拐地跨入大廳。
這個喊:“大哥!大哥救命啊!”
那個叫:“這小白臉屋裡頭有、有鬼啊!您瞧瞧,把我們打成這樣!”
“這有鬼還不算,還把我們給扔出來了!”
“大哥,快跑吧,這幫妖女太邪門了.”
玉天凰一聽是罵她家小大夫的,當即不樂意了,纖纖玉指挽起,就看她手裡兩根銀針倏忽間就扎進說話人的嘴裡。
“我相公那叫丰神俊逸、溫潤如玉,去你的小白臉。
肚子裡半點墨水都沒的驢蛋子,人家是治病救人在世華佗,容得你在這說三道四?”
“你……你哪裡來的婆娘,跟老子敢較勁!”
這男人真是沒長眼睛,他怒氣衝衝抽出嘴上那兩根銀針,顧不得身上的傷拔起刀來就要往三個女人這衝。
兩邊那麼多人,沒見的誰來攔阻,各個方才見識過玉天凰的厲害不敢輕易造次,反倒是這初來乍到的膽子大敢莽著衝。
玉天凰緩了緩,這會兒也沒有那麼疼了,一踩桌面接了力朝前一躍,抽出腰側鞭子如綁狗似得繞住這莽漢的脖子,將他拖著往邊地上一拽,硬是讓他磕了一個響頭。
“我是誰?我哪裡來?我是你的曾祖奶奶,你家裡頭的祖宗,上陽間你給我磕頭,下了陰曹地府你還得給我當牛做馬呢!”
玉天凰聽得那磕頭聲震天響,收回了鞭子,腕上用力又往前一甩,左右在這人臉上給打下兩道紅彤彤的鞭痕,“仔細著你這張臭嘴,沒眼睛的東西!”
她這一招接著一招,出手快如閃電,旁人壓根沒反應過來,場面上就已經出結果了。
倒是林鐺聽了這些人的話納悶:“庸大夫房裡不是就他一個人住,如何來的鬼?還來這些人鬧騰?”
倒是聽一旁小大夫不急不慢地開了口:“我房間裡也不是什麼都沒用,點兩支迷魂香也足夠這群憨子自己人打起自己人了.”
循聲望去,卻看庸弋不知何時又下了樓,端著先前叫店小二做的姜棗紅糖水,連同林護法點的那些菜一併送過來了。
他一開口,先前嫌他瘦弱無力、書生模樣的漢子這會兒卻都下意識地往兩側避閃。
他掃過周圍一片狼藉,似早見怪不怪,一面佈菜一面道:“累不累?過來吃飯吧。
忙活一天了,和他們較什麼勁兒.”
林鐺略微詫異:“庸大夫怎麼下來吃了,我以為小二將菜送你房裡去.”
玉天凰卻不以為意,收起鞭子就往桌邊來:“自是一塊吃好了,人多吃飯才熱鬧麼!林姐姐擔心他做什麼,你瞧瞧,他自個兒也是知道往自己房間裡放下‘鬼’來擋人的!”
說話間,不忘掃過一眼剛進來的那幾個莽漢,啐口唾沫來聲“呸”。
廣闥跟在她身後過來,路過這幾人也冷嘲熱諷道:“某些不長眼也不帶腦的東西,我還以為多厲害呢,這一身腱子肉的,原來是擺設!中看不中用!我瞧你們也是不吃虧!橫豎吃一塹長一智,以後再敢以貌取人,當心著沒命”玉天凰嘴上歷來是得理不饒人的,平日呆在丹霞宮也就廣闥與她吵嚷幾句,可那到底在家,姐妹們再怎麼拌嘴也是玩鬧,從來沒真動過氣。
至於廣闥就更別說了,除了幾句髒話之外,積累起好多罵人的本事無處撒。
這會兒出來了,矛頭一併朝外,那罵起來真是毫無顧忌,暢快非凡。
庸弋布好了菜聽幾位姑奶奶口吐芬芳,無奈一笑。
他將甜湯端到玉天凰的跟前,笑著勸:“好了好了,若是真將人氣死在這兒,我救還是不救?”
玉天凰先是一瞪眼:“你敢救!”
再又反應過來,有些心不甘情不願扭捏道:“罷了,誰叫你醫者仁心。
倒是老孃做起了壞人,真要在這兒大開殺戒,豈不是給你多事.”
庸弋就笑,聽她衝大廳一眾朗聲道:“你們都聽著,不是姑奶奶今日放過你們,是丹霞宮的姑爺心地好饒你們一命。
要是再叫我來,聽見你們這群不長眼的東西口出狂言髒了姑奶奶的耳朵,我叫你們一個個的都做起驢馬!姑奶奶到時拿刀子給你們當嚼子使,把你們身上那幾根多事兒的玩意兒都給去了!”
這話一出,眾人都一哆嗦,終於不敢再多造次,扭過頭灰頭土臉回自個位置上去了。
一時間大廳寂寂,沒人敢說話。
玉天凰抿一口甜湯,鳳眼一橫,聲音不大不小又道:“怎麼了,心裡頭憋著氣,今晚上想怎麼來取姑奶奶腦袋,一個個都不說話了?不是很熱鬧嘛?不喝酒不划拳,是老孃礙著了你們的性子?”
話音剛落,一大幫人在那連聲道著“沒有沒有”,片刻就又恢復到先前熱熱鬧鬧地嘈雜景象。
庸弋看這陣仗實在是哭笑不得,不過也道是他們活該。
他方才在樓上時已經偷偷看過,張老爺子說罷這要緊事,抽上兩根菸看玉天凰撒野,這老頭連連稱讚:“好呀,這丫頭真是好,就可惜了不是我的徒兒.”
庸弋瞥他:“我給你做徒弟倒是多叫您丟臉呢?”
“何止丟臉?那真真是後悔了.”
張老爺子說起這話也是玩笑,不過卻讓庸弋想到另一件事:“說來也怪,沒見的玉宮主有什麼師父在.”
“她的功夫都是丹霞宮老一輩婆姨們教的。
不過那功夫邪門又危險,她同她那哥哥練得同一門。
她稍好一些,沒見有什麼大事,倒是她那做和尚的哥哥.”
這做和尚的哥哥也叫庸弋奇怪了好久,先前就想問只是一直苦於沒有機會:“安業師父,他如何?”
“小十年前他練功時走火入魔,險些在丹霞宮內大開殺戒,虧得那會兒幾個婆姨還在,將他制住,從此以後,都不可輕易動怒,亦不能過多使用真氣內力,不然殺心難遏。
為此,他們便叫他皈依了佛門,從此戒嗔.”
“……原來如此.”
此時談及至此,庸弋也索性將別的疑惑也一併問出來了:“說來,師父,這丹霞宮原來是有些前輩在啊。
如今怎一個都沒見著?”
“到了年紀當然退休了!怎麼,還叫我們老骨頭陪你們鬥?”
老爺子吹毛瞪眼,“許多事,該是你們去做了。
我們老啦,該享福了,你臭小子還想來著折騰什麼?”
說罷這話,張揚瞥一眼底下的局勢,提醒庸弋:“我看宮主像是又有什麼事.”
庸弋定睛一看,知道她這會兒又疼起來,眉頭一蹙:“她怎麼就是聽不進去呢?”
便與師父暫且告別,急急忙忙往樓下去了。
張老爺子笑容玩味地望著他這徒兒背影,不多時看他端著托盤到了樓下,見著小年輕眉眼之間幾番微妙變化——這種事,歷來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何況張揚這樣的老不修了。
他站在二樓陰影之內,摸摸自己那兩撇小鬍子,沉吟半晌,只有一句:“罷,倒也不算是件壞事吧.”
待庸弋回想起來,往他所站之處再度看來,早已不見這老頭的身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