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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四章 丹霞宮學,選賢舉能

庸弋總覺得自己在丹霞宮的每一個時辰都能夠新的感悟。

鑑於他從昨天到現在都沒有好好睡上一覺,這份感悟就更多加幾分由睏意帶來的迷幻感。

一切都顯得有些太不真實了,不論從哪個角度,這群女人——還有後山生活著的男女老少們,一切的一切都像是來自另一個國度甚至另一個世界。

人往往在做評價之前總是先回顧自己過去的人生經驗,這一點上庸弋自然也不能免俗,但是在這兒,所有人的所作所為都能徹底推翻他原本的想法。

但這並不是一件壞事,這份對於自由的追逐早已讓她們的想法超乎世俗,所作所為毫無疑問打破許多在他看來也一度是古老繁瑣的舊習。

庸弋開始慢慢理解師父為何會在這個地方停下腳步了。

丹霞宮,太過特殊。

“庸大夫也不用對此地有太多誤解,山下的罵聲那麼多,我們當然不是清清白白的。

殺人越貨、打家劫舍,壞事我們也一樣沒少幹。

這點咱不隱瞞,盡數承認.”

庸弋想著自己上山的途徑,笑容無奈:“在下倒也未曾想要否定此事.”

“所以也勸你一句,還是小心些,這兒的女人有些看著和藹,說不定……”廣闥說罷,別有深意望向那些正在攤位後忙碌的婦人們,“也是手裡頭沾過血的.”

庸弋心下一凜,但想到她們先前所言,很清楚廣闥這一句並非編來騙他嚇他。

細細想來,當初在山下提及丹霞宮惡行的大多是男人,這些人或為丈夫或為父親,都在憤慨那些被奪走的女子害得他們家不成家。

村莊小鎮這些地方,打罵妻子像是個什麼不成文的習俗。

他在山下偶爾也會聽幾個婦人畏懼在一塊,互相撩起袖子看著對方身上的淤青。

言語之中似乎這是見怪不怪的家常事了。

可受人打罵如何能叫做家常事?若放在互不想幹的兩個人身上去,這樣打了人是能去報官的。

也許正是今日聽兩位護法說的多了,庸弋吃罷了手裡的包子,心下想著方才兩位護法所言,一時間也生出許多感慨。

有人憎惡丹霞宮掠走家中妻女,有人痛罵丹霞宮毀了自家女子清譽。

可他們如此痛恨丹霞宮,憤恨妻女被奪,卻又表示,這些女人上了山再回來,也是不乾不淨,丟了他們的臉面。

就算回來了,也一定要叫她自己了斷,省的玷汙了門楣。

回頭在來看看這兒,那些姑娘或會爬上樹攀到樑上去,或能一路吹著口哨沒規沒矩又隨性自在……庸弋自個也不免咂摸處幾分道理來。

至少她們在這兒無需被逼著自行了斷,更不用擔憂玷汙了誰的門楣。

這個點除卻那些要去上課的年輕姑娘三五成群吃完了便走,還有不少在門外收拾起小板車的女人,這些人年紀有長有幼,不過最大的也就四五十出頭。

注意到庸弋好奇目光,廣闥指了指道:“這小吃攤子是為一會兒上完課的姑娘們準備的。

我們這邊其實還是很有秩序,姑娘們若不願意讀書,也可以去做些小買賣。

但到了年紀,就不讓她們辛勞了,八歲以下,六十歲以上,基本都供養在樓塔那兒.”

庸弋故意裝傻:“原來丹霞崖上不止是丹霞宮一處嗎?”

“當然不止了,我們這兒可是有五年義務制教育和養老計劃的.”

林鐺在旁提醒廣闥:“你又說那些別人聽不懂的東西了.”

庸弋聽及一思量:“大同社會?使老有所依、幼有所養?”

誰料廣闥嘿嘿一笑:“我管這——叫共產.”

林鐺乾咳了一聲,制止她繼續往下說去。

庸弋學了個新詞彙,本想要追問,但看林鐺不願多提,只能另問道:“老少有所依傍了。

但是那些讀書的姑娘並沒有工作,我看宮中飲食似乎都是開銷,她們又要如何負擔呢?”

“我們這開課不要錢,若只想吃飽沒那麼多計較的,也有不花錢的視窗。

另外,我們這兒還有獎學金,小大夫,在山下沒聽說過吧?”

廣闥說罷,很是自豪,她說這些話時,連一貫要尋她不痛快的林鐺難得也稍帶笑意望向了她。

“窮誰都不能窮教育,懂嗎?至於別的,丹霞宮內崗位就夠多,在外也不是沒產業沒地皮,此處學完彼處上班,這就叫做人才培養計劃,等她們學出來以後,自然有用武之地。

又或者,不願多有虧欠,後山處的農田栽種,只要去做,便有酬勞,只看學子個人選擇.”

“……原來如此.”

庸弋恍然大悟,心下一時間也不免感慨,這丹霞崖上某些層面來說倒也算是個老有所養幼有所依的大同社會。

此地人人自在,卻又暗藏秩序。

庸弋上山呆的時間並不算久,不過已經能簡單估算出丹霞宮上下人口數目了。

算上山谷處所居的那些老弱婦孺,理應有千百人,差不多有一個小村鎮的規模。

這樣多的人,細細想來吃穿用度所需花費絕不在少數,然而他們卻有辦法將這些人作為“人才”加以培育。

如此不正是“選賢舉能”嗎?如此看來,山下未曾做到的事,反倒是這被當作匪類的丹霞宮做到了。

廣闥把吃完的骨頭往盤子裡一扔,林鐺嫌棄地橫了她一眼,甩塊帕子叫她擦手,這部分對話像是就此結束。

廣護法拿過帕子時神情輕鬆了下來,她低頭聞聞,動作間真像個紈絝子弟:“林護法帕子都那麼香.”

林鐺翻了個白眼自顧自吃麵。

廣闥這兒擦過手,想擰開葫蘆來上一口酒,直接被林護法一筷子開啟:“這才幾點?”

“酒肉穿腸過啊!”

“你今日若再翫忽職守,你我罰堂見.”

這兩人動作默契,嫻熟無比,看得庸弋一時間都覺得自己多餘。

丹霞宮這兒總是熱鬧的的,後山樓塔處這會兒也嫋嫋升起了炊煙,居民們開始了一天的生活。

走廊間,鄰里鄉親地拎著煤爐煮著早食。

走廊裡,一個扎著兩角的小女孩拎著竹籃穿過人群。

大人看到她,紛紛笑道:“這麼勤快,又給安業師父送飯去啊?”

小女兒笑嘻嘻點了點頭,到了臺階前直接爬上扶手,趴在斜杆上直接滑了下去。

從塔樓到竹林廟宇前沒有多遠的路,女孩徑直穿過了田野,又跨過一座小橋,不多時便到了小廟前。

廟就是個廟,草木掩映下連個名字都沒有,廟前有條小溪,溪水匯聚處,幾尾小魚搖擺著尾巴游曳著。

女孩到了門前正想敲門,卻聽得裡面一陣怒吼:“玉天凰——!”

小女孩被嚇了一跳,呆愣在那兒不知這門敲還是不敲。

就在她猶疑之際,門卻從裡面開了。

開門的是個僧人,剃度出了家,頭頂燙著戒疤。

他一身暗灰色的僧袍,手裡捻著一串佛珠。

可惜,縱使一身僧袍看著不染纖塵,他那一張臉卻過分透著幾分與青燈古佛相背離的妖異。

這年輕的僧侶眉眼間總有種與玉天凰相類的妖豔,一雙桃花眼微張,眉間一點硃砂痣,紅唇溼潤,總叫人分不清從他嘴中念出的是佛經還是蠱惑人心的咒語。

這會兒他掌心正握著一根粉筆,嘴唇緊抿,似是又在強壓怒氣。

女孩倒是眼尖,一眼瞧見寺廟門前的石蓮花瓣上畫著一個大哭的小人,邊上還有一行字,她一字一字艱難認出:“哥哥……我心情不好……快出關吧。

是宮主留的字唉!”

僧人強壓著怒火,擠出笑來,可惜神情陰暗,根本不像是笑:“是啊,宮主留的。

貧僧今日就去找他.”

說話間,掌中的粉筆終於還是被他揉成了齏粉。

小女孩似乎對這景象已然見怪不怪了,她也不怕,微笑著給他遞上手頭的籃子:“安業師父,素齋.”

“阿彌陀佛,辛苦你娘了.”

僧人摸了摸小孩的頭,將籃子接過,復又叮囑,“順便回去告訴你娘,晚些不必送晚膳過來。

我去晨曦樓用.”

“好!”

這僧人抬目遠眺,目光所及處正式丹霞宮的位置。

與此同時,丹霞宮中。

庸弋這一餐早飯吃罷,另有人過來看診。

不過來去人也並不算多,丹霞宮上的人可能平日裡心情好,動得多,加上年紀都不算特別大,即便是來看的也都是些小毛病。

病人看完了,先前該有的那點睏意這會兒又被壓了回去。

回房既然也沒什麼事,他就坐在那兒想這一天一夜以來所聞所見。

遠遠能聽見雅文閣傳來朗朗讀書聲,稍加辨別就能聽清。

有念“天之道,虛其無形.”

的,那就是管仲的《心術》;有念“見素抱樸,少私寡慾”,這是老子的《道德經》;有絲竹管琴錚錚聲響,念唱的是“山有榛,隰有苓。

雲誰之思?西方美人。

彼美人兮,西方之人兮.”

這是《簡兮》,是《詩經》裡的篇章了。

原以為這樣一處離經叛道之地,應當是將古文古法都棄若敝履,但現看來,反倒是庸弋自己一孔之見,想的少了。

丹霞宮的姑娘與山下的男子一樣,習文學字,無需困於家務繁瑣,無需受限於婚姻、家庭。

在這朗朗晴日下,心無旁騖地修心智、強體膚,也許比山下一些只知讀書考官的男子還要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