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聞意和蕭則名以為寧氏後人亦是男子,讓他住在蕭妄隔壁也不錯,正好方便他為蕭妄解毒,於是父子二人都沒有多想,在場只有蕭磲的表情發生了微妙變化。
因為只有他知道蕭妄對寧辭的心思,自然也明白蕭妄此舉是別有用心。
蕭則名是個嚴厲古板之人,他從不喜形於色,永遠都是端著嚴肅的表情,但此刻在提及寧氏後人的時候,他的神情難得出現了鬆動,語氣也是出奇的和善。
“那位寧氏後人救了你的命,他就是我們蕭家的恩人,我們定要好好款待他。”
蕭聞意馬上就要六十了,他鬚髮皆白,眼角處有很多皺紋,因他總是面帶微笑,那皺紋就顯得格外深刻。
他聽到兒子的話,撫須頷首表示贊同。
蕭妄欠身:“那我就替她先謝過祖父和父親的美意了。”
蕭聞意穿著深紫色的圓領襴衫,因為是在家裡,他便沒有戴幞頭,坐姿也比較隨意。
他看著蕭妄面露欣慰之色,感慨道:“你現在看起來比以前精神多了。”
蕭妄道:“這些年因為孩兒中毒的事,讓祖父和父親花費了許多心思,是孩兒的不是,”
蕭聞意溫聲寬慰道:“這不是你的錯,你不要這樣說,如今你體內的落仙翁之毒就快要化解,我們終於可以放下心來,所謂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你的福氣還在後頭。”
等到父親說完了,蕭則名才板著臉開口問道。
“六郎,聽說你擅作主張退掉了和朝二孃的婚約?”
蕭磲早就料到這一刻,他遞給六弟一個愛莫能助的眼神,然後低頭喝茶,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以免被父親遷怒。
蕭妄垂眸應了一聲是的,隨後從袖中拿出自己的庚帖,表示此事已成定局。
蕭則名的眉頭深深皺在了一起,若非顧及到父親還在旁邊坐著,此刻他早已拍桌子教訓人了。
他強忍怒氣質問道:“理由是什麼?”
“朝二孃放心不下她的寡母,她想要留在孃家照顧母親。”
“在她與你成婚後,可以將她的母親接過來一起住,我們蕭家這麼大的宅子,難道還住不下一個親家母嗎?!”
蕭妄低著頭:“朝二孃態度堅決,兒子不好強人所難。”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豈是你們兩個小輩能擅自做主的?即便真要退婚,也該由我們兩家的長輩來商議,你們這樣亂來,簡直是目無尊法!”
蕭妄起身離開椅子,端端正正地跪了下去:“兒子知錯了,兒子甘願受罰,但退親之事已成定局,朝夫人對此也已接受,還望父親和祖父莫要再去為難她們母女。”
蕭則名沉聲道:“這門親事是你祖父專門為你定下的,你擅自退親等於是辜負了你祖父的一番好意,你真正該道歉的人不是我,而是你的祖父。”
蕭妄對著蕭聞意磕了個頭,再次認錯。
“是孫兒不孝,懇請祖父原諒。”
蕭聞意溫聲道:“起來吧,我當初之所以給你定這門親事,是因為你體內的落仙翁之毒,我希望你能趕在二十歲之前成親,這樣一來哪怕你不幸英年早逝,也還能留下個一兒半女,不至於徹底斷了香火。如今你解毒有望,成親之事便不用著急,既然你與朝二孃無緣,這門親事退了也就退了吧。”
蕭妄起來後又彎腰叉手,恭敬地道:“多謝祖父對孫兒的厚愛,孫兒定銘記於心,永不敢忘。”祖孫三代坐在一起又聊了些近況,眼看時候不早了,蕭則名怕耽誤父親休息,便帶著兩個兒子告辭離開。
蕭妄卻表示有話想要單獨跟祖父聊一聊。
蕭聞意像是早有所料般,緩緩說道:“你們都回去吧,六郎留下。”
“是。”
待蕭則名帶著蕭磲退下後,堂屋內只剩下蕭聞意和蕭妄祖孫二人。
蕭聞意眼中似乎含著一絲期待,他主動問道:“你想跟我說什麼?”
蕭妄從袖袋之中取出個錦囊,他開啟錦囊,倒出一枚白玉佛牌。
“祖父,請問這是誰的佛牌?”
蕭聞意慢悠悠地道:“這佛牌在你的身上,自然就是你的佛牌。”
顯然這並非是蕭妄想要的答案,他緩緩說道:“這佛牌其實是有一對的。”
“你怎麼知道的?”
“因為我已經見過另外一枚佛牌了,那枚佛牌原本被供奉在靈蝶寺中,被寺中僧人當成了珍貴的寶貝,結果就有了靈蝶寺中藏有佛寶的傳聞。”
蕭聞意麵上並未有意外之色。
蕭妄看著他問道:“這些事情,九叔應該已經寫信告訴你了吧?”
蕭聞意沒有否認,他伸手接過佛牌,指腹輕輕摩挲佛牌的表面,他輕聲說道:“既然你都已經知道了,又何必再來問我?”
“我心裡確實有很多猜測,可猜測終究只是猜測,我想聽祖父親口給出一個確切的答案,我與仁獻太子到底是何關係?”
蕭妄說完後,雙眼一眨不眨地望著面前的白髮老者。
蕭聞意沉默了很久才開口:“二十年前,是謝檀玉將你帶來蕭家的,那時候你才剛出生不久,身上裹著一件沾血的衣服,那時候徐家剛被滅門,太子妃慘死,仁獻太子遭到叛軍追殺,不知生死。謝檀玉因為擔心仁獻太子的安危,不惜以身犯險前去營救太子,只可惜……”
說到這兒,他彷彿想起那日所見,渾濁的眼中泛起水霧,神情隨之變得恍惚起來。
蕭妄未曾親眼見到當年之事,卻也知道最終仁獻太子沒能活下來。
“我最後看到仁獻太子的時候,他被謝檀玉背在背上,謝檀玉揹著他走了很遠的路,他們身後有一條長長的紅色血跡,謝檀玉身上有很多傷,仁獻太子身上也全是血,我都分不清地上的血,是他們之中哪一個的?謝檀玉喊太醫來救太子,可那時候的仁獻太子已經沒有氣息了。”
蕭聞意的聲音隱隱有些顫抖,他望著手中的白玉佛牌,似是透過它看到了仁獻太子最後的遺容。
“等宮變之事告一段落,我回到家裡的時候,聽則名說,在謝檀玉離開蕭府後不久,你忽然就大哭起來,不管家裡人如何哄都沒用,你一直哭一直哭,把嗓子都給哭啞了,這也許就是父子連心吧。”
說完,他便將佛牌遞還給了蕭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