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豐在刺史府後院設下靈堂,謝檀玉的遺體被裝入棺木,停放在靈堂內。
燕辭晚和蕭妄、朝露等人前去弔唁的時候,發現靈堂內只有阿豐帶著兩個稚童在哭靈,燕辭晚問道:“謝娘子和柳郎君沒來嗎?”
阿豐抹了把眼淚,默默地搖頭。
燕辭晚嘆了口氣,如今真兇已經抓住,可謝檀玉與子女之間的關係仍無法修復。
上完香後,燕辭晚拄著柺杖離開靈堂,她看到謝初頌孤零零地站在遠處,看謝初頌面朝的方向,猜測她應該是在看靈堂。
燕辭晚試著喊了一聲謝娘子,謝初頌聽到後卻只是看了她一眼,便轉身離開了。
朝露看著謝初頌離去的背影,小聲猜測道。
“謝刺史當真是謀害仁獻太子和徐家滿門的幫兇嗎?”
燕辭晚無法給出答案,她道:“此事大概只有謝刺史自己知道了。”
但可惜,謝檀玉再也無法開口,二十年前的真相伴隨他的死亡,一同長眠於地下。
一行人離開刺史府。
府門街對面的大樹下站著個人,燕辭晚覺得那人看著眼熟,她在朝露的攙扶下邁過門檻,定睛看去,方才看清楚那人的模樣,正是柳清光。
此刻柳清光穿著一身粗布短打,身上揹著個包袱,一副即將遠行的架勢。
他正盯著刺史府大門上懸掛著的白色燈籠出神,見到燕辭晚和朝露、蕭妄靠近,立刻轉身要走。
燕辭晚出聲叫住他:“柳郎君,你不要進去給謝刺史上兩炷香麼?”
柳清光腳步一頓,他回頭看向燕辭晚,嘲弄道:“他生前都不肯認我,死後必然也不願看到我,我又何必上趕著去自討沒趣?”
“也許他是有苦衷的。”
“能有什麼苦衷呢?”
燕辭晚答不上來。
她雖然有所猜測,但她不是謝檀玉,她不能確保自己的猜測就一定全部真實。
柳清光自嘲一笑:“我也想過他可能有苦衷,可我想不通,到底是什麼苦衷能讓他狠心地拋妻棄子?如今他落得這樣一個無人送終的下場,都是他自己作的。”
說完他便揹著包袱大步流星地走了。
燕辭晚衝著他的背影喊道:“三日後是謝刺史出殯的日子,你能否再留三日,就算你不肯給他上香,也請最後再送他一程,就當是全了你們此生的父子緣分!”
柳清光沒有回頭,他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九叔駕著馬車在街邊停下,他看了眼刺史府大門,想說謝檀玉死了活該,可顧及到死者為大,他到底還是忍住了沒說。
朝露扶著燕辭晚上車。
在車內坐好後,燕辭晚透過車窗看向刺史府大門,大門兩側貼著輓聯,上方懸掛著松枝和白布,還有白紙紮成的燈籠,燈籠上面用黑色墨汁寫著碩大的“奠”字。
不斷有地方官員聞訊趕來弔唁,府門前停了不少車馬,看著頗為熱鬧。
也不知這些人之中,有幾人是真心在追思謝檀玉的?
馬車沿著街道平緩前行。
蕭妄見燕辭晚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出聲問道:“你還在想謝檀玉的事?”
“嗯,我在想那晚謝檀玉找你是為了什麼事?”
蕭妄道:“他臨終前手裡還握著佛牌,或許他是想跟我說一說佛牌的事。”“他應該知道佛牌原本的主人是仁獻太子,他難道是要跟你說當年仁獻太子被害的真相麼?”
蕭妄搖頭表示不清楚。
燕辭晚嘆息:“若謝檀玉還活著就好了。”
若他還活著的話,很多疑問都能得到解答。
蕭妄頗為豁達:“逝者已逝,糾結這些已經沒有意義。”
燕辭晚問:“你難道就不己的真正身世嗎?”
“該知道的時候,自然就會知道了,急也沒用。”
燕辭晚仔細一想,覺得他的話有道理,萬事萬物都有其運轉的規則,強求不得。
馬車載著他們晃晃悠悠地回到雲客來。
蕭磲打算等謝檀玉發喪後再離開益州,這也就意味著他們還得在益州待三天,這三天內,燕辭晚一直待在雲客來內養傷。
時間過得很快,明日便是發喪的日子,燕辭晚想著明兒要早起,今晚特意睡得早了些。
迷迷糊糊中,燕辭晚聽到了清脆的嬰兒啼哭聲。
她被哭聲吵醒,睜開眼一看,發現自己的魂魄又離開了身體。
此刻她正站在一間陌生的屋子內,門窗都是緊閉著的。
燕辭晚順著哭聲望去,看到床榻上躺著個剛出生不久的嬰孩,那嬰孩的面板皺巴巴的,還泛著紅,他被一件沾著血跡的大人衣服包裹著,不只是因為害怕還是因為飢餓,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一個年輕郎君跪坐在床榻旁的地上,他一迭聲地安撫道:“小殿下,別哭,別哭。”
燕辭晚上前兩步,看清楚了年輕郎君的模樣,他身上穿著緋色圓領官服,頭戴黑色幞頭,因為太過著急的緣故,他滿頭大汗,衣服領口都被汗水浸溼了。
他生得眉目清秀,哪怕此刻模樣有點狼狽,依舊能看出他是個氣質文雅的讀書人。
燕辭晚盯著他的側臉看了片刻,越看越覺得他長得很像謝檀玉。
她認識的謝檀玉已經四十多歲,然而眼前這個謝檀玉看起來最多不過二十出頭的樣子。
難道她回到了二十年前?
房門被敲響,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透過房門傳進來。
“檀玉兄,我讓人準備了些吃的。”
燕辭晚看到年輕郎君起身去開門,知道自己猜對了,眼前之人正是年輕時候的謝檀玉!他從門外之人手中接過食盒,道過謝後關上房門,轉身回到床邊。
謝檀玉從食盒裡端出一盞溫熱的牛乳。
他小心翼翼地喂嬰孩吃牛乳,嬰孩大概是真的餓壞了,張開嘴大口地吃了起來。
吃飽後,嬰孩終於不哭了,他蜷縮在衣服裡面,閉上眼睛沉沉地睡了過去。
謝檀玉從那件衣服裡面拿出一枚白玉佛牌。
他輕輕擦了擦佛牌表面,而後將它放入嬰孩的懷裡,然後起身後退兩步,屈膝跪下,雙手舉過頭頂,鄭重其事地磕了下去。
“皇孫殿下,臣實在是放心不下太子殿下,請恕臣不能再陪著你,太子殿下危在旦夕,臣要去救援太子殿下,此去……此去可能無法再回來,請小殿下好好長大,莫要辜負了太子殿下與太子妃對你的拳拳愛護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