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兒,菱孃的眼眶已然溼潤,哪怕時隔多年,可每每想起慘死的孃親,她仍不免悲痛得幾乎要窒息。
那場大火持續了三天三夜。
等到她從廢墟之中找出一具又一具面目全非的焦屍時,憤怒與恨意已經將她的魂魄完全吞噬。
她按著自己的心口,眼眶通紅。
“弘靈跟我說過,阿兄知道謝琛讓他刺殺文帝,是為了嫁禍給仁獻太子,仁獻太子對我們有恩,阿兄不願做那等忘恩負義的小人,因此他從一開始就不打算真的刺殺文帝,他假意答應配合謝琛的機會,實際準備在見到文帝的時候,就將謝琛的陰謀告知於他。可阿兄還是低估了謝琛的無恥,謝琛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讓他真的接觸到文帝,所謂刺殺計劃,不過就是個幌子而已。阿兄根本就沒能見到文帝,他幾乎是剛一現身,就被謝琛以救駕為名當場斬殺,他從頭到尾都沒給阿兄一個說話的機會。對於謝琛那些高高在上的人而言,我們這種普通平民就跟螻蟻沒什麼兩樣,不管是阿兄,還是寺中那一百多條人命,生死都只在他的一念之間,可是憑什麼啊?我們什麼都沒做錯,我們只是安安穩穩地活著,憑什麼連這樣一個小小的願望都不能滿足我們?難道就因為我們是平民,我們天生就比謝琛卑賤嗎?!”
燕辭晚無法回答。
院外,浮白已經數到了二。
可菱娘對此置若罔聞。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雙手緩緩地合攏,猶如一個虔誠的朝拜者,淚水自眼角撲簌簌掉落。
“在靈蝶寺中生活的時候,我和阿孃、阿兄每天吃齋,努力地積德行善,盡力去幫助身邊每一個需要幫助的人,我們虔誠地向佛祖祈禱,希望家人幸福安康,可在阿孃被折磨虐待的時候,佛祖沒有出現,大家哭喊求救的時候,佛祖沒有出現,靈蝶寺被火海吞噬的時候,佛祖還是沒有出現。其實這世上根本就沒有什麼佛祖,所謂的好人有好報,也不過是一句屁話,沒有人能幫我們,我不再信佛,我要做自己的佛,我要親手將他們一個接一個全部殺掉!”
說到最後,她放下雙手,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哪怕眼角還掛著眼淚,她依舊笑得無比暢快。
“阿孃,阿兄,你在天上看到了嗎?我為你們報仇了!當年那些害死你們的人,如今全都死光了!”
燕辭晚看著她:“從未見你如此開心。”
“我當然開心!”菱娘笑得開懷。“我自賣自身,從良籍淪為賤籍,甘願給楚望山那個老東西當妾,我蟄伏二十年,為的就是等到大仇得報的這一天。你知道刀捅進他們心口時,鮮血從他們身體裡噴出來時的感覺嗎?太痛快了!”
燕辭晚忽然問道:“那馥雪呢?”
菱娘臉上的笑意漸漸淡去。
在她下手的所有人之中,唯有馥雪是無辜的。
馥雪出生之時,靈蝶寺的事早已成了過去,她什麼都不知道,什麼也沒做過。
可她身體裡流淌著楚望山的血脈。
菱娘啞聲說道:“我本不想殺她。”
燕辭晚道:“所以你早就知道廚娘在煮羊肉湯的時候,會往湯裡放白姜?”
“我知道白姜可以減輕附子的毒性,我的本意只是想讓阿雪中毒,藉此逼迫楚望山等人說出當年的真相,順帶還能減輕自己身上的嫌疑,畢竟沒人會相信,作為親孃的我會給自己女兒下毒。可我沒想到,阿雪竟會上吊,我原本以為是阿石偷偷乾的,他想殺了阿雪然後再偽裝成上吊自殺的樣子,可事後我問過阿石,他發誓說自己絕對沒有做過傷害阿雪的事。”
所以到現在菱娘都還不明白,為什麼在她找到馥雪的時候,馥雪竟然差點被吊死。
燕辭晚看出了她心裡的疑惑,神情複雜地說道:“我檢查過馥雪的屋子,門窗都從裡面鎖上了,這說明馥雪上吊的時候,屋內只有她一個人。”
菱娘怔怔地看著她,心裡冒出個猜想。
“難道是阿雪自己……但這怎麼可能?!”
燕辭晚緩緩地道:“那碗羊肉湯是你親手遞給馥雪的,她在毒發時立刻就想到是你下的手,可她沒想過要揭穿你,不僅如此,她還要為你遮掩。門窗是她自己鎖上的,繩子也是她自己掛到房樑上的,她覺得只要自己是自殺的,這件事就查不到你身上,那樣一來你就安全了。”
菱娘從未想過真相竟是這樣的。
她失神地喃喃自語:“為什麼?她為什麼要這麼傻?”
“因為她是你十月懷胎豁出命去生下來的孩子,她為了保護你,甘願傷害自己,就像當年你染上疫病時,你為了去醫館陪伴母親,悄悄倒掉湯藥故意讓自己的病情加重,現在馥雪做的事情,與當年你做的事情是一樣的。”
菱孃的全部心神都被愧疚和悔恨給佔滿了,一時間竟沒懷疑燕辭晚為何能知道二十五年前的事?
她按住刺痛的心口,緩緩地彎下腰去,哽咽著喚道:“阿雪,是阿孃對不起你。”
院外,浮白的倒計時已經到了最後一聲。
“一!”
緊接著就聽到砰的一聲巨響,渝風堂的院門被人從外面用力撞開。
菱孃的身子隨之抖了抖。
她忽然朝著燕辭晚撲過去,不是為了偷襲,而是為了搶回那把剁骨刀。
燕辭晚反應很快,迅速躲開了她的手。
菱娘雙目赤紅:“把刀還給我!”
她的時間不多了,她不能被內衛帶走,她要死就死在這兒,她要和阿孃、阿石一起,永遠地長眠於此,再也不分離。
燕辭晚忽然出手,狠狠敲在了她的後頸處。
菱娘眼前一黑,旋即昏了過去。
她的身體軟軟地倒下去,燕辭晚及時伸手摟住她,而後帶著她飛上牆頭,離開了渝風堂。
等到內衛們衝進來的時候,發現賀春酌四人已經遇害,而兇手不知所蹤,只有庭院的雪地裡留有一串紅色血腳印。
司不平站在庭院內,發現在血腳印的旁邊,還有兩個淺淺的腳印,看尺寸像是女子。
他抬頭看向牆頭,那兒原本覆蓋著皚皚白雪,此時積雪明顯凹下去一塊,應該是剛被人踩踏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