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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風雪待歸人

九叔將蕭妄扶起來,拼命地往他嘴裡塞續心丹。

續心丹暫時抑制住了毒性,蕭妄終於不再吐血。

他擦掉嘴邊的血跡,伸手將凍僵了的女屍抱起來,小心翼翼地放回到棺材裡,然後蓋上棺材。

他想讓燕辭晚入土為安,可這兒沒有鐵鍬之類的工具,他只能用雙手捧起摻雜了冰雪的泥土,撒入坑中。

九叔幫他一起幹。

主僕兩人憑藉著雙手,一點點地搬運泥土,等到土坑好不容易被填滿,兩人的雙手都已經被凍得發紫。

燕辭晚默默地看著他們,心裡有種說不上來的酸澀滋味。

她以為自己註定要暴屍荒野,再無人問津,卻沒想到,還會有人為她收斂屍骨。

蕭妄感覺頭暈目眩,站在也站不住,他不得不靠著墓碑坐在了雪地裡。

九叔擦掉眼角的眼淚,懇求道:“六郎,我們去長安吧,我們去找蕭公,請他老人家想辦法把莫問道長找回來,莫問道長是你的師父,這續心丹就是他專門為你研製的,他或許有辦法能救你。”

蕭妄有氣無力地說道:“沒用的,師父早就說過了,他解不了落仙翁之毒。”

九叔不甘心就此放棄:“試試看吧,萬一莫問道長雲遊四方後,找到了解毒的方法呢?”

蕭妄緩緩撥出一口熱氣,輕聲地道:“九叔,明日就是我二十歲的生辰,我已經沒有時間了。”

這話直戳進九叔的心窩子,令他的情緒瞬間崩潰。

他無聲地痛哭起來。

蕭妄扭頭看向旁邊的墓碑,墓碑上寫著朝露的名字,可他知道,這下面埋著的並非朝露。

“我該給她立個碑的,這樣她才不至於淪為孤魂野鬼。”

他低低地咳嗽,又咳出了一點血。

他擦乾淨血:“可我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燕辭晚。”燕辭晚在他面前蹲下來,一字一頓地說道。“燕燕于歸的燕,爾爾辭晚的辭晚。”

蕭妄耳邊只有呼呼而過的寒風,以及九叔極力壓抑著的哭聲。

他不知道面前有人在跟自己說話。

他伸手探入腰間,從中抽出一把鋒利纖薄的軟刀。

正是那把被獵戶偷走了的寧刀!

“這是你的刀吧,我碰巧看到有人在當鋪賣它,我們找到它的賣家,追問之下方才得知它的主人在這兒,現在,物歸其主。”

蕭妄將寧刀插在了墓碑前的雪地裡。

寒風之中,寧刀的刀刃比冰雪更加透亮。

刀身上鐫刻著四個字,天佑永寧。

這成了她最後的墓誌銘。

燕辭晚輕輕撫摸刀身,明明她流不出眼淚,卻覺得眼眶又酸又澀。

蕭妄從懷裡摸出一支翠玉短簫。

“這一曲,贈予九泉之下的你,也贈予即將奔赴黃泉的我。”

他將短簫放到唇邊,輕輕吹響。

悠揚的簫聲隨之飄出,自山林之間飄揚開來。

這曲子令燕辭晚感到無比熟悉。

她立刻想起來,這是蕭妄自己譜寫的《歸人》!

這本是琴譜,卻被蕭妄用短簫演奏了出來,音調比燕辭晚初次聽到時更加悲愴蕭索。

他曾以為自己尚有一線生機,如今生機破滅,死亡成了必然的結局。

他不甘心屈服於命運的安排,然而他的生命已經開始倒數。

他沒有時間去爭取活下去的機會。

一切彷彿都早已註定好了,誰也改變不了。

漫天飛舞的白色雪花,紛紛揚揚地落下,雪花落滿了蕭妄的肩頭,也落滿了寧刀的刀柄。

他們兩人的生命亦如這漫天雪花,看似盛大,實則短暫。

一滴冰冷的淚珠順著蕭妄的眼角悄然滑落。

他閉上眼睛,既然死亡已成定局,那就坦然接受它吧。

曲調進入尾聲,竟出乎意料變得平和緩慢。

燕辭晚能夠感受到,那是掙扎無望後被迫認清現實的悲涼。

他終於也和她一樣,無奈地選擇了放棄。

一曲終了,蕭妄再次毒發。

他靠著墓碑劇烈咳嗽,頭上的兜帽隨之滑落,露出他那夾雜著銀絲的頭髮。

他才二十歲,但因為落仙翁之毒,身體提前衰弱,早早地生出了華髮。

九叔急忙掏出瓷瓶,他跪倒在地,將續心丹送到蕭妄的唇邊。

“六郎,快服藥!”

蕭妄卻推開了他的手。

“沒有必要了,九叔,你走吧。”

九叔眼眶通紅,哭著道:“六郎你的命就是我的命,你若死了,我也不會獨活!”

蕭妄擦掉嘴角溢位的鮮血,啞聲道:“九叔,你不能死,我還有事要拜託你。”

九叔忍住眼淚:“你說,不管什麼事,我都答應你。”

“等我死後,得請你幫我藏在這兒,不用立碑。還要請你代我向父親和祖父告罪,孩兒不孝,不能再在他們身前侍奉,望他們日後珍重。”

雪越落越大,風捲起蕭妄的髮絲,他扶著墓碑不住地咳嗽,鮮血自唇角滴落,砸在雪地裡,白色的積雪被染成了暗紅色。

燕辭晚想要幫他擦掉嘴角邊的血跡,可她觸碰不到他。

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毒發。

她滿心悲憤。

明明他們就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為什麼蒼天連這樣一個小小的要求都不能滿足?

九叔不想讓蕭妄孤零零地死在這兒,他想要帶著蕭妄下山去找大夫,哪怕明知沒有希望,他也要試一試。

他真要去背蕭妄,卻見蕭妄停止咳嗽。

蕭妄緩緩地閉上眼睛,雙手無力地垂落下去,翠玉短簫落入雪地裡,與那片暗紅鮮血成了冰天雪地裡最刺目的顏色。

“六郎!六郎!”

九叔喊了好幾聲都沒反應,他伸出顫抖不止的手指,放在了蕭妄的鼻子下方。

已經沒有氣息了。

九叔跪伏在地,泣不成聲。

寒風呼嘯而過,寧刀於風雪覆蓋之中輕輕嗡鳴,似是在為蕭妄送行。

燕辭晚想要幫他拂去臉頰上的雪花,手指從他的身體裡穿過,什麼都碰不到,她不肯放棄,一遍又一遍地伸出手,像極了賭氣不肯服輸的孩子。

她不想死,也不想讓蕭妄死。

她無法接受這樣殘酷的結局。

恍惚間,她彷彿又一次聽到了熟悉的琴聲。

她以為是自己產生了錯覺,直到那琴聲越來越清晰,她才發現,並非是錯覺,是真的有人在彈奏《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