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我們動身了。
這一路上感覺自己啥也沒幹,就是吃吃喝喝看看玩玩;有漪自告奮勇(準確的來說,一般瀾先生出行都是她來做這件事情)去趕馬車,我連手都插不進。我感覺不太好意思,想讓她休息一會兒,我來駕車,讓她彈了我的腦門。
“傻若汐。要是你馭馬,本來十天的路程可就要變成三十天了。”
“我也沒這麼不靠譜吧……”我嘟嘟囔囔,叫她聽了去,她在前面半惱半笑地回了句:“有!”
瀾先生靠在一邊閉目養神,看起來像是睡得很死。可憐的瀾姑姑,頂著這麼個又強大又虛弱的身子到處跑。雖則只有十幾天,但路上就要花掉將近十天,一路顛簸,也不知她受得了受不了。
馬車行進至路中,車馬也停下了腳步。我好奇,抬眼望去,卻是一片看不見邊際的湖。湖邊仍是青山隱隱,一片寧靜景象。但那還在蜿蜒看不見盡頭的沿湖路,卻叫我打心底裡排斥。
好遠啊。
“阿孃,從這裡走,就要繞過大半個願湖,未免太遠;不如阿孃讓我們玩一會兒吧,直接從願湖橫穿過去,好不好?”
瀾先生有些詫異:“有漪,你什麼時候也變得如此貪玩了?”
有漪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既是難得,也是想讓若汐看看阿孃的本事嘛。不知為何,總想在若汐面前炫耀炫耀阿孃。”
“拿你們沒辦法。”
瀾先生失笑,手在湖面上隨意一揮。內力從她的指尖溢位,像是手上的幾滴水落入湖中。
“心如止水。”
整座湖面霎時波動起來,隱隱有藍色的內力與水混合在一起,在水中發著瑩瑩點點的光。瀾先生屏息凝神,閉上雙眼,剛剛揮動的手極慢地向下一壓,那水便平靜下來,宛如一面承天之鏡,只是仔細看,其中還有瑩瑩內力在默默泛著光澤。
“這麼大一個湖,豈不是會用掉瀾姑姑好多內力?!”
我有些小小的擔心。有漪聽後則寬慰我道:“那內力是可以收回的。只是在我們真正到達陸地前,阿孃都必須維持足夠的內力保證水面平穩罷了。”
那麼大一個湖,瀾姑姑會很累的。但我知道有漪絕不是那種為了玩而罔顧瀾先生感受的“孝順”女兒,她這麼做必然有其原因。有漪踏上水面,沒有沉下去,那湖只在她的腳下泛起一層一層的漣漪。她伸出手來,邀請我一同上湖,我相信瀾姑姑,也相信有漪,伸手搭上去。
若我此時沒有穿鞋,定能感受到水在腳下流動,然而我不願因此脫下鞋子踩水玩,我總覺得腳下就是瀾先生溫潤的雙手,令我不敢僭越。有漪拉著我在水上跑了好一陣,跑的撒歡,跑的自由,跑得酣暢淋漓。我從沒見過她這樣暢快。她旋即又折返回瀾先生那裡,瀾先生正雙手搭著小腹在賞景。
“阿孃,咱們帶上車馬,直接到另一頭好不好?”
瀾先生用手溫和整理好有漪的頭髮,笑道:“湖的另一頭與這裡地勢並無太大的高差,不過要給你們這兩個孩子做個溜梯倒是可以。”
她右手劍指一豎,那水中的內力忽將湖水一同帶上天去。整座湖被整鍋傾起,裡面湯湯水水猶過江之龍蜿蜒騰躍,在空中靜止凝滯,姿態優美,宛若飛天。
“滴水,成冰。”
瀾先生右手成掌向前狠狠一推,那水炸開一朵龐大的水花,巨大的氣場將周圍的空氣都彈了開去。我和有漪在一旁甚至覺得自己要激流勇進一把,誰知睜開眼,竟沒有一滴水落在我們身上。炸開的水花早被凍結,猶如一朵盛放的蓮花,斜倚在願湖底上。那冰面蜿蜿蜒蜒一路通向另一邊。
我估計要是我這時候眼睛能發光,一定會發出24K鈦合金烤瓷珍珠光。瀾先生眼神示意有漪,有漪心領神會,讓我立刻回到馬車旁邊。我有些好奇,她們又要開發什麼新玩法。
只見有漪確認瀾先生和我坐進馬車後,韁繩一甩,駕馭馬匹向這巨大冰滑梯的入口衝去。
“!”我一時閉住了氣,瀾先生卻坐懷不亂。她一手輕輕安撫我,安然閉上雙眼。有漪此時也鑽進馬車,看到閉著眼的瀾先生,神態有一絲異樣,旋而又像用刷子刷去模糊的悵惘,面色如常在我旁邊坐下了。
“有漪姐姐,尼……撒手了?”由於害怕,我把“你”發音成了“尼”。
“這可是阿孃的馬,跟著阿孃這麼久了,早都學會了。你就放心吧。”
好好好,我連馬都不如了。
前面的兩匹馬腳下生風,盡情奔跑著。馬車像雪橇直衝而下,我坐在馬車裡心驚肉跳。再看有漪,扒著車窗看外面的風景,風噪不大,但速度很快,吹的有漪髮絲亂飛。瀾先生輕輕咳嗽兩聲,有漪卻像是充耳不聞,依舊眼盯著窗外,我驚慌的同時不由得心下產生一絲困惑。
有漪不可能是這樣的。這時候她肯定會擔心瀾姑姑的身體,至少會把頭偏過來看一看,不可能一心想著玩鬧。
難道有漪被調包了?
我看電視劇知道,古代是有易容高手的,不僅可以改變容貌聲音,甚至能學去原主七八分的體型神態。更有甚者可以做到與原主一模一樣,成為原主的翻版,旁人根本察覺不出異樣。
我暗暗攥緊腰間的靜水劍,強行壓下自己快要飛出來的心臟。瀾先生神態自若,左頰的那綹頭髮因為狂風緊貼在她的臉邊,增添出她的氣質。
從湖的這一頭到另一頭只用了不到五分鐘的時間,但我感受一番馬車的速度後斷定這座湖絕對可以與太湖比肩。
兩匹馬輕巧地把我們拉上陸地後就自覺停下。瀾先生從馬車上下來,右手只在前面一揮,冰面就倏然碎裂,大片的內力勾回到她的指尖,如一片藍色的綢布,綢布的盡頭則是瀾先生的纖纖玉指。
願湖的湖水驟然入底,激盪了一會兒後便歸於平靜,彷彿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這樣就省掉了好幾天的路程。阿孃真是厲害!”
瀾先生微笑不語。我看不出瀾先生對於有漪的神態,決定試一試水。
“瀾姑姑,我和有漪到旁邊說話。若是累了,瀾姑姑就睡一會兒吧。”
瀾先生頷首。我半拉半引把有漪拉到僻靜處,隨後迅速抽出靜水劍靠在她的頸邊。她嚇了一跳,卻並沒有出手反擊,只是言語中表達了她強烈的不滿:“若汐,你在做什麼?!”
“我有些問題,你必須立刻回答。你養了只狗,叫什麼名字?”
“小霖啊。”
“無洭一頓吃幾個肉包?”
“八個啊。”
“荷花池邊有什麼?”
“花冢啊。”
“單純是花冢?”
有漪聽完這句話後臉有點陰沉:“你也不必為了考驗我而去戳阿孃的痛處吧。”
“我知道。對不起,我不得不這麼做。”我長吁了口氣,把劍插回自己的劍鞘,“謝謝你,有漪。等我們到了,我把你教我的桂花糖糕做出來給你賠禮。”
她以一種微妙的表情在看我,彷彿下一秒我就要給她表演一個七彩陽光廣播體操。
“我什麼時候教過你桂花糖糕的做法了?那桂花糖糕是我從萬興樓買來給你做生日禮物的。”
如此,我確定有漪沒有被調包,也就嘆了口氣:“不瞞你說,我看你今天好反常,還以為你被其他人偽裝了。”
“哦,原來如此。”有漪的神情有些凝固,像是在思考什麼高深的道理,“是因為我今天要求阿孃耗費內力,只為了玩耍這件事,對嗎?”
“是啊……而且瀾姑姑咳嗽,往常你都會去關心,但這次你不僅沒有,而且連表情都沒變,彷彿就是在純玩……”
“我知道了,要是我看見了我也會生氣。”有漪眼中閃著隱隱的淚花,“你方才踏在那水面上,可有感覺到什麼?”
我搖搖頭。
有漪伸過手來握住我的手:“你應當還不曉得。你先感受一下別人的內力在你體內流動的感覺。”
我閉上眼睛仔細感受著。有漪的內力如流水潺潺淌過我身體每一處血管,最後從我的手中流出去。我睜開眼,她問我:“感覺怎麼樣?”
“很……很舒服,很柔和。就像流水經過我的身體。”
“是。在水面上和你跑的那幾步,其實是我在試探阿孃的內力,以判斷阿孃體內的蠱毒現在是何種狀態;在冰面上,你以為我在看風景,其實我在探查冰面,推測阿孃的內力。”
原來如此。我就說有漪不會這麼貪玩。
“那結果如何?”
“不好。很不好。”有漪頗難過地搖搖頭,看起來眼淚都要從眼眶裡掉出來了,“水面看似平靜,細細感受則有不穩;冰面平滑,依託的內力卻有些虛晃。阿孃快不行了。”
“有……有漪,你說的‘快不行了’是什麼意思?”我聽見自己的聲音有些顫抖。
“阿孃自己探過,這蠱毒不會傷她性命。可一旦爆發,就會徹底摧毀她的內力,打斷她的所有經脈,使其成為一個廢人,以後也許只能……”
有漪別開臉去,我見有一顆水滴從她頰邊滴落。
“那我們找,我們找解毒辦法,一起找。瀾姑姑說她已經知道下毒的人是誰了,馬上就可以解決了。”
話雖如此,我卻心裡打鼓。真的嗎?
有漪整理好自己的情緒,噓了一口氣:“哪裡這麼容易。阿孃和我說過了,像這樣的蠱毒,只有一個人能駕馭。”
“誰?”
“聖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