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渺突然撒腿飛奔出去,我料想她要如何,與陰如暝匆匆一道歉就追上去。
她什麼話都沒有說,悶頭悶臉的衝,直衝到望舒居。旁邊兩個守居的女玄夜弟子見有人沒頭沒腦衝進來,還以為是刺客,當即亮了毒鏢。
“且慢!”
就在玄夜弟子的毒鏢要飛到息渺手上前,我一把將息渺拉開,隨後用靜水劍加以阻擋,將兩枚毒鏢盡數阻下。
“二位師姐,請原諒我們衝撞。只是息渺想來拜見幽蓮夫人,故而有些魯莽。”
“大掌門閉關修行,誰也不見。”
兩個弟子把門一守。
“靜水弟子我們優待,但門派不同,還希望二位師妹不要僭越逾矩。”
我心裡料想到八九分,決定賭一把。我稍稍提高點聲音道:“二位師姐,那如果是初弦回來了呢?”
我故意加重“初弦”二字,兩個弟子頓時面面相覷,充滿了不可置信。
“不是說,大掌門的女兒早在十年前就已經死了?”
“不,她沒有死。具體的話,還是請親女兒同夫人去說,如何?”
她們打量息渺好一會兒,又看看我,滿臉寫著“我讀書少你不要騙我”。我決定小小賭一把,就憑息渺剛才的異常反應,我賭她就是幽蓮夫人的親生女兒。
她們猶豫須臾,最終還是慢慢把門開啟了。出於人道主義,其中一個弟子小心翼翼低聲提醒我們道:“到了裡面注意安全。夫人這些年不出來,脾氣想是會有些莫名其妙……”
我道了謝,領著息渺一步步入內。此時正值午後,可因現是早春,庭院清涼無比,點點日光斑駁陸離,光影交錯,煞是好看。庭院裡有些許不知其名的花草,泛出誘人的香氣,我和息渺一時間被這香氣襲上心頭,一切急躁都被壓制了。
對,壓制,不是平息。
我很難想象,一直在聞這種香氣的女子,一直被壓制著情緒的女子會是什麼樣。
我和息渺繞了一圈,背對著居所,品咂花草香氣。忽然,一根長鞭向我們背後襲來!
我和息渺只覺背後一涼,下意識向兩邊跳去,向後滑了一丈遠才敢撤步停下。那鞭子正中我們方才站的地方,嵌下一條深溝。波及的花草都倒伏在地,霎時枯萎。
“你們是何人,膽敢闖入我的望舒居?”
聲音冷峻,氣場強大,我們都一時間噤了聲,沒敢往後看。要不是聲線不同,聽起來比海姬聲音圓潤,我都以為她是海姬兼職。
“怎麼,啞巴嗎?”
“回幽蓮夫人,有個人,請您見一見。”我如今背對著她,也不敢妄然轉身,斗膽開口。幸好她沒有說什麼“我讓你說話了嗎?”之類讓我不知道怎麼回應的話,只是冷冷道:“我不見人,難道門口那兩個弟子沒有告訴你們麼?”
“其實……”
我深吸一口氣,壯膽旋過身子,直視幽蓮夫人。她美得令人窒息。丹鳳眼,秋娘眉。傾國傾城傾世人,管他俗世多閒語。深色口脂、紫色調眼妝加上久處深谷,襯得面板極為白皙。耳邊一對白玉耳墜,挽著墮馬髻,以一羊脂玉玉蘭花簪相配。兩邊各一綹長髮挽成圈固定,看起來不失溫和;剩餘的長髮則以紫色頭繩紮好,搭在肩上,垂至腰間。她身著一襲紫茄色羅衣加同款顏色的下裙,邊緣繡上銀色月形花紋,配以黑灰色腰帶,外罩墨紫色貂毛大氅。腰上墜了玉佩,以及一條直到小腿的堆疊繁複的紫紗裝飾,在大氅裡隱約得見。她手上還握著那條鞭子,我定睛觀望,那鞭上竟有密密麻麻的小刺,被抽到想必是疼痛萬分;況且這裡是玄夜,那鞭子上定還有毒……
看看那些花吧,若我們沒躲開,花倒伏的罪魁禍首就該是我們了。
“說下去。”
幽蓮夫人既站在那裡不趕我們走,我也就做了做心理建設接著說下去。
“請幽蓮夫人先回憶回憶,有沒有您女兒具體的特徵,然後比對比對這個女孩兒。您看看,這是不是您失散多年的女兒呢?”
聽見“女兒”兩字,她肉眼可見的凝住了表情。她直勾勾望著這個已然不可能出現在她面前的那個女孩愣神。息渺取出一支竹笛,像一個上交自己作品的幼兒園小朋友那樣,雙手託著交給幽蓮夫人;夫人的眼神一刻不停地看著那支竹笛和它的主人,淚水頓時湧上眼眶,連鞭子都掉在地上。她顫顫巍巍接過竹笛,仔仔細細打量一番,再看看面前的這個小姑娘,隨後抱著息渺痛哭起來。
“我的初弦,我苦命的女兒啊……”
其聲嘶力竭,如劫後餘生,如絕望者重新恢復希望,亦如壓制著的感情在一瞬間奔湧而出。幽蓮夫人緊緊抱著息渺,彷彿稍微鬆開一點點手,息渺就要消失了一般。息渺木呆呆的眼神在這一刻如冰雪融化,在一瞬間,我看到她空洞的眼神下似乎透出一點多情的色彩。
“我就說我的女兒不會死……吳鳴就是在騙我……”
我叉著腰看這母女情深。講真,這兩天前前後後我大概……已經是促成四對家人重逢了?我突然覺得自己好像親情節目裡的主持人啊。“啊,讓我們祝福這對重新團聚的家庭!”之類的……這種。
唉……反觀我,這個世界的我沒爹沒孃,連自己當年為何出現在那個大街上都不知道;現實中的爸媽又離我很遠,親情線全靠了幾個電話和幾筆生活費用。我知道父母賺錢辛苦,可當他們在外面沒日沒夜坐在辦公室裡瘋狂工作時,我偶爾也會孤獨。
孤獨於……自由。
“啊。”
忽然聽得息渺一聲極輕的訝語。回過神來,幽蓮夫人早已軟倒在息渺的身上,息渺支撐著幽蓮夫人的身子,看起來有些難捱。
畢竟是個成年人的體重,怎麼著也有五六十公斤啊。我高聲呼喚外面的兩個玄夜師姐進來。她們迅速而嫻熟地接過幽蓮夫人,將她扶入居中。
我讓息渺陪著她母親,自己前去彙報。陰如暝得知方才那另一個姑娘竟是夫人那早已“死去”的女兒時驚訝不已,但與此同時也釋然的一笑。不知為何,我總覺得他釋然得很勉強,彷彿在做戲給我看。
“家姐是太高興了。許多年未曾出居,一下子承受不住這麼強烈的感情……”
“無論如何,女兒回來了,幽蓮夫人的心結也解開了,這下可以好好活著了。”我長長吐了一口氣,“先前看她那樣,真是叫我心痛。她就這麼閉門不出,看起來雖然美麗,卻總有些憂鬱……和二十分鐘前的您一樣。”
他無奈一笑:“這十年來我何嘗不煎熬?請坐。”
我依言坐下。他接著道:“想必你也聽說過我和家姐的故事。雖非親姐弟,但我對她既有長輩的尊敬,更有姐姐的親情。看她那樣,我心裡是真的……”
“本來她還願意在我一再請求下出來走走,但聽說自己的女兒已然故逝,就不再出來。十年了,我沒能再見過她,只能見到她望舒居前的守護弟子……”
“一晃,十年了啊……”
陰如暝眼神有些恍惚地望著我。
“十年了。我每天去找她,可總是不見她出來,我總害怕是……不過眼下沒事了。你們願意在這兒多待幾天嗎?我想辦一次宴會,為了大掌門的出山。”
他笑對著我。我復笑答:“有何不可?可要感謝陰掌門了,多多做些酸湯肥牛,你的侄女可愛吃了。”
陰如暝不知道酸湯肥牛是什麼東西,不過他爽快的答應了。這個年輕的小夥子,笑起來有兩個酒窩,看起來很可愛。
好啦,又云淡風輕地解決了一件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