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渺從朝凰回來了。看她的神色似乎有點疲憊，雖然她從來不叫累。

前幾天吃的肥牛已經不能再給她吃了（因為我們半夜偷偷吃，結果偷完了），只好再給她單獨另做一盆。本來以為她這樣的小姑娘不會喜歡吃這種東西，結果酸湯肥牛她倒是吃的很開心，甚至第一次開口，提出希望我們再給她做一缸。

再做……一缸？

我明白了。

果然是無洭教出來的好徒弟。

這可是息渺提出的為數不多的要求，怎麼能不答應呢。我答應給她再做一缸，往裡面放滿滿的肥牛和金針菇。這個缸甚至可以塞下一個五六歲的孩童，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做，只好把它當成一個大鍋，架在火上燒，幸好味道沒有變。

然後發生了讓我震驚的一幕。

息渺！在！半個小時內！吃！完！了！

吃完了！！！

連肥牛帶金針菇一片不剩！！！

這足夠五個人吃的量她居然一口氣吃完了？什麼怪力少女啊？

無洭自豪地看著往自己嘴扒肥牛的息渺，有種老母親看自家小孩考上北大清華一樣的眼神。她的眼裡就一句話——

“好樣的！不愧是我無洭的弟子！”

（噫。）

息渺吃完後，眼見著她好像恢復點元氣，又要奔赴其他門派，我有點於心不忍；但算算時間，距離大戰一觸即發僅剩四年，確實是拖不得了。可我看她實在疲憊的厲害，乾脆一不做二不休陪她跑這一趟吧，路上還有個照應，不然息渺累瘋了怎麼辦，我可捨不得。

至於疫情，現下已經基本控制住了。似珹那張藥方，加上靜水眾弟子的努力，已經將毒素成功控制在城內，再不散開了；有漪這幾日待在萬涵山莊也沒閒著，不停觀察疫情走向，寫信給我。她很高興，萬涵山莊生病的人也在減少，並且症狀在好起來。有了似珹的藥方，萬涵山莊在人員方面有所改善，海姬很高興，也許能夠增大她投誠的可能性……

太子在瀾先生的照料下在慢慢好起來，現在能撐著說一會兒話了，比我上次見到他說的更多一點，只是要批奏摺還是有點吃力。剛剛從鬼門關被拽回來，能這樣已經很好了。瀾先生我倒是好幾日沒有去見她了，不知她現下如何。

我和息渺踏上馬車。無洭給我們備好足夠的物資，才依依不捨讓我們走了。

“一路小心！注意安全啊——”

我向她揮揮手，示意她放寬心。這次的目的地是玄夜，玄夜二掌門陰如暝與瀾先生還有艾掌門關係都比較友善，不會虐待我們。

玄夜位於藥王谷深處，地理位置偏僻，終年不見陽光。我有些感慨，還有些擔憂，那裡面的人，會不會眼睛都不太好，或者有風溼性關節炎什麼的？我知道很多製造出來的毒不能見陽光，但如此……他們不會憋悶壞嗎？

息渺一聲不吭在旁邊睡得很香。苦了她了，先把兩個最難搞的解決掉了。朝凰和登雲，他們的掌門人我可真是望而卻步啊。一個朝凰魏箏綣，另一個登雲劉黃達，兩個都是為了地位金錢也是什麼都不顧的，要我去和他們打交道，還是讓我一頓吃八個肉包吧。

息渺去做這樣的任務已然很不容易，況且魏箏綣這個……要求挺奇怪，她要求艾珵陪她一個月，到處去玩？

不知道瀾姑姑會不會同意……

不對啊，這不就是明擺著想勾引艾珵啊？

那這個要求沒法答應了。

劉黃達就更過分了。據息渺回來報告，他的態度極其惡劣，侮辱息渺，說她不配來找他，認為現在“靜水就是個天大的笑話”；甚至大放厥詞，說瀾先生是“牝雞司晨”，會令國家不幸！如果要他幫忙，就讓他頂替瀾先生成為太子太傅，掌管大梁之事。

這擱誰也不會同意的吧？

息渺第一時間寫信給我，我讓她趕緊回來，在這個口無遮攔的大男子主義者身上沒必要浪費這麼多時間。息渺在給我寫信前已經與他談了好幾天，一方輕蔑，一方疲憊，再這麼下去誰也受不了。

一路顛簸，路上的陽光漸漸被參天的廕庇掩蓋，越往裡走越黑，像是在一步步踏入一個酣睡的夢中。玄夜樓逐漸露出她的面貌，整體偏黑，只有瓦簷和鴟吻是灰的，透出一股神秘感；守衛弟子均身著灰黑相間的類似夜行衣的青衿，飾以銀製流蘇，紫灰色的紗制圍脖在頸部圍兩圈，後垂至膝部，隱約有他們門派的花紋。一雙平底高幫鞋，但據說裡面也是有淬了毒的暗器的。

玄夜主殿幽陰堂位於中線偏後，是中線上倒數第二的位置；再後面是望舒居。我和息渺報過姓名，由兩個玄夜弟子帶到幽陰堂等候。陰如暝現還在望舒居沒有回來。

一炷香的時間過去了，又半炷香的時間過去了，陰如暝的聲音才從後面傳來。弟子上前道：“二掌門，大掌門…..還是不願開門嗎？”

“嗯……”

陰如暝的聲音很低，看來心情不太好。我與息渺對視一眼，後者的眼裡相較剛來時稍有了些靈氣，但還是有些飄渺。這麼一想，瀾姑姑起這名字確實有意，息渺息渺，止息縹緲。瀾先生是希望她早日從自己的縹緲中脫離出來啊。

“二掌門，今日有客來訪。”

“哦？”

“靜水的兩個弟子。”

“好。你且與她們說，待我休整一下。”

又半炷香的時間，陰如暝才算是真正出現在我們的眼前。年紀不大，二十五六歲；黑色的長直髮，自然垂落身後，一縷頭髮細細編在左鬢邊，垂在胸前。頭上有些髮飾，並不奪目，根據我的猜測，那都是可以拔下來做武器的；上身內著魚尾灰長衫，下著黑灰色百迭裙，外罩黑色翻領大氅。一雙一字眉，再加上其他四官加持，頗有些儒雅，只是眉宇之間似有揮之不去的哀愁，又如一頭被馴服過的野狼，眸間隱約可見一縷殺氣。

他很禮貌地邀請我們入座：“真是抱歉，令二位弟子久等了。”

“幽蓮夫人……”

“家姐常年閉門不出。”

息渺單刀直入，與陰如暝攀談起此次一行的目的，充分發揮她的說嘮天才。可能是因為幽蓮夫人“常年的閉門不出”，陰如暝有些心不在焉，雖然言語之間很禮貌，但透著些疏遠。

將近一個時辰下來，陰如暝一直是模稜兩可的態度。不能讓息渺的努力白費啊，我想。我立刻找機會插進去，趁機也可以讓息渺休息一下。

“請問幽蓮夫人現在何處？”

“哦，家姐在望舒居。”

“我們想拜見一下大掌門幽蓮夫人，不知是否有幸……？”

“哦，抱歉。”陰如暝無奈一笑，“家姐現在誰也不見，包括我。”

“這是怎麼了？”

“家姐經歷喪女之痛後，就將門內事務全權託付給我，自己到望舒居閉關修行去了。唉……在外人看來，這自然是一個很恰當的理由，可只有我知道，家姐是將自己鎖起來，再不與世俗關聯，想讓自己孤獨而死啊……”

“敢問夫人的女兒是？”

“截羽大小姐，初弦。”

說到“初弦”這個名字，息渺突然激動起來。她什麼話也沒說，眼睛卻突然亮了，亮得好像裡面有水滴倒映世界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