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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 訣別書

當我們趕到玉春園的時候已經遲了。

我一衝眼看見的,是癱坐在地上的那抹身影。在龐大的煙霧巨人前她顯得如此瘦小,彷彿下一秒就要被這些殺人的濃煙裹挾。

“秋月姐姐!”

有漪帶著幾名靜水弟子隨我匆匆趕到:“怎會如此……”

警巡院的人也早至,與那五十名侍衛一同滅火。玉春園的火勢很大,卻並沒有殃及周圍的民居。事後才得知,玉春園臨時將自身四面牆都改造成風火牆,一定程度上阻隔了許多火勢蔓延。

她們已經做好了一切準備。

沒承想,真的用上了。

周遭的一切都吵吵嚷嚷,救火的呼喊聲,人們的奔走聲,還有水潑在火上的嘶嘶聲。我沒顧得上那麼多,一把抓住了秋月的手臂。

“秋月姐姐,怎麼回事?!”

秋月只是呆愣愣看著那著火的玉春園,根本沒意識到的略張的嘴唇微微顫抖。她的披風上面全是塵土,臉上也全是,看起來完全沒有先前那不染一絲凡世纖塵的氣質。她就像是踏在懸崖的邊緣,即將墜入崩潰的深淵。

“秋月姐姐,快說話,不要不理人吶……!”

她喃喃,聲音太小,支離破碎,我幾乎什麼都聽不見。

“不是說好……不要……為什麼……”

說罷,她就昏迷過去。

………………………………………………………

等秋月醒來已經是第二天上午。她微微睜眼,負責照看她的靜水弟子衝她溫和一笑:“你醒了?”

“……我這是在哪?”她欲支起身,卻覺得渾身無力,連一根手指都難動。靜水弟子連忙扶住她:“這裡是沂源醫館,你暈倒了,有漪師姐和若汐師妹把你抬到這裡來的。”

“……若汐?對,若汐在哪裡?”

“您認識?”

“嗯。”

“那我去叫她吧。”

秋月微微點頭。靜水弟子幫她扶起靠好,隨後就來通報她的甦醒。我過去的時候她的眼睛是空洞的,只是在看到我後才有一絲絲的靈活。她指了指旁邊的椅子示意我坐下。

“秋月姐姐可要說些什麼?我去給秋月姐姐泡茶如何?”

“不……若汐,你過來,我必須與你說清楚。”她艱難地舉起手,我連忙扶住,“我們國家,怕是快要……白骨露野……”

“……什麼?秋月姐姐,你說詳細點……”

“平國已經遣了……遣了人來。我不知一共多少人,我們所收到的情報是三十人。來我玉春園的我亦不知有多少……”

“你是說玉春園這次……”

“她們都在裡面,只讓我一人將情報送至新帝處。侍衛一路引我入殿,直接交給了他……”

“是,是。朱珏是這樣的,會讓來客直接來找他的。然後呢?你說的她們都在裡面是什麼意思?”

“還能有誰?”她露出一個戚然的微笑,笑的令人毛骨悚然。

“是她們……不……怎麼會是她們……!”

“四個人,只有我苟活下來……”她一邊笑一邊哭。我不知道怎麼安慰她,只好坐到床邊小心的摸摸她的背脊。

“我會和我們靜水的師姐師妹說的。我們不會輕敵,若他們要來,我們……”

我知道避不開,這也正是為什麼我現在頭腦裡還一陣冷靜。我堅信除我之外的任何一個人知道這件事都會愣在原地。畢竟他們是時代經歷者,而我,是穿越者。

歷史的軌跡不會改變,就如螻蟻之力難移泰山。憑我一個人改變不了什麼,我何嘗不是林清規她們,得知,見證,無能為力。

一週之後,雨漓臺。靜水弟子們的衣裙被風輕輕帶起,泛起一絲一絲的漣漪。幾名居主與幾十名協助弟子站在前面,背影決絕。

此時一個看起來只有八九歲的小姑娘從後面推開眾人,直奔到有漪面前:“憑什麼,憑什麼各居居主和協助弟子先上!?我也是靜水弟子,我請求和你們一同前去!”

有漪露出一個溫柔的微笑,摸了摸那小姑娘的頭:“漣妹,在犧牲方面,我們這些大姐姐,是有優先權的。你沒有資格參加,要好好努力才行啊。”

那小姑娘並不願走,乾脆直接拽住有漪的裙襬大哭。

“我不要!你們為什麼連送死都不帶上我!你們自私,你們最壞了——!”

“漣妹,聽話。我們不是送死,而是在為你們爭取活著的機會。”

有漪的眼中也迸出淚花,把眼決絕一閉。

“把這孩子帶下去,嚴加看管,不許她跟上我們。”

那小師妹被帶下去,哭聲傳得很遠。

這大概是她第一次在靜水放聲痛哭。

有漪、我和無洭站在雨漓臺最上面。有漪和無洭在做著戰前動員,我則默默觀察著一切。我的嘴不允許我發聲,儘管我很想大吼幾句動員的話。

我像是被定住了一樣。

我意識到我對自已的掌控已不再那麼精確,也許我之後每一次夢境都要耗費更加龐大的力量。

也許之後,我連走一步都需要用盡全力。

這證明我的專屬大梁夢境在一點點崩塌,它已經在為我最終退場做好準備了。

難道我會在戰場上動彈不得,然後任由敵人將我一刀砍死,或者亂箭射死?

不,那死的太沒志氣了。

我想再做的多一點,再多一點。

我要成為瀾媽媽的驕傲。

動員會結束當晚我們就需要趕往梁平邊境,我看到許多師姐師妹在做著告別。這一面,有可能是最後一面了。

剛剛哭著喊著要跟上我們的漣妹來了。她哭的抽抽噎噎,從兜裡掏出了一個平安結。

“若汐姐姐……這個……是我上次在瀾姑姑生辰宴上……贏來的。送給你……保平安用的。”

“姐姐不需要。送給姐姐豈不是浪費麼?”我笑著摸了摸她的臉蛋。我知道我用不上這玩意兒,我知道她的平安結百分百不會起效。

她強塞給我就要跑,我一把揪住了她。

“說起來,我需要你幫我送個東西。可以嗎?你能勝任嗎?如果你能的話,姐姐就帶著你的平安結走。”

“真的嗎?”她用稚嫩的手背擦了擦眼淚。她的臉很可愛,像兩個飽滿的小湯圓,我忍不住又掐了掐。

再過一年,你就是我的老祖宗了。

我被自已這個想法逗笑了,隨即從衣襟裡抽出了一封信,又把手上的表遞給漣妹。

“漣妹,這個東西和信,要一起送到瀾姑姑那裡,可以嗎?瀾姑姑在哪裡你知道嗎?”

“瀾姑姑,是在那個大房子裡嗎?”

她指了指遠處的御天殿。

“對,就是在那個大房子裡。你要走到大房子的前面,然後把這個展示給門口拿槍的侍衛叔叔,告訴他你要見瀾姑姑,他就會帶你去的。”

“若汐姐姐為什麼不親自去呢?”

“若汐姐姐這不是要走了嘛,來不及呀。”

我輕笑。看著她跑遠,我的心裡突然一陣忐忑。這孩子太小,路上會不會出什麼事。然而隨著有漪在我的房門口敲門,我的一切思緒就都被打斷了。

………………………………………………………

在那個春暖花開的日子,瀾先生髮現一封來自若汐的信,旁邊還有若汐一直不離手的手錶。秋風掀起珠簾的一角,吹開瀾先生鬢邊那一縷發,希冀探查信箋的內容。

裡面絮絮叨叨寫滿了若汐想對瀾先生說的話,若汐還是和她記憶中一樣鮮活,她幾乎能想象到,她寫下這些字時,嘴角不經意揚起的弧度。這些話缺乏邏輯,幾乎是想到什麼寫什麼,把若汐那八年看到的大梁的每個碎片都塞進信紙,然後炫耀一般鋪開了給她看。

這些景色,都是她尋常快看厭了的物件。可她卻突然彌足珍惜起來,一個一個放在陽光下晾曬,吸收溫暖的時間,凝固成歷史的琥珀。

瀾先生自然知道為什麼。

瀾先生看向窗外,沉默了。她的雙眸似乎都在微微顫抖,震碎了平淡的風;既而起了一層氤氳,卻始終沒有凝化成那滴液態的眷戀。

若汐信中寫道:“我有的時候在想夢到底是什麼。夢是平行宇宙,還是大腦用來給人體行將崩潰時所進行的麻醉舒緩?從某種角度來說夢幫助人達成了很多目標或者希冀,這大概就是夢想的由來吧。”

“只是我太怕。”

“我怕這一切其實都是真的,並不只是我的夢境。我怕這一切終是惘然,我怕是我的無端闖入釀造更多的禍患,我更怕我在選擇走的那一刻會忍不住想要留下,永遠活在這一場夢裡。瀾媽媽,求你理解我的自私,我的懦弱。”

她知道,這是一封訣別書。那孩子終歸是沒有勇氣再來見她,她與她都知道,若是這一面見了,兩個人都不會狠得下心去行走剩餘的歷史軌跡。

她拿起那隻表。秒針不緊不慢的旋轉著,在她的眼裡流轉。

半分鐘,一分鐘,兩分鐘。

“五點二十。”

她輕聲道。

她學起新東西來總是很快,她從小就這樣,許多東西的原理只需要聽一遍就都明白了。

不如就這樣吧。

她想。

“那就八百年後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