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春園。
秋月收起夏花遞過來的信箋,小心地藏到自已的衣服裡,隨後小心地拍了拍。
“秋月,切記,萬分小心,不要走大路。走大路保不齊會發生什麼,一定一定要走小路,小心滑。越快越好。”
“等我送完了信會回來的。你們等我,我會想辦法把援軍找來的!”
“不,秋月,你太不相信我們了。送完信你在宮裡等著,我們會給你發訊號的。這些個雜毛,我們幾個女人足以應付了。”
秋月還是有些猶豫,但見到夏花堅定的眼神,又心軟下去。
“好。一定要等我回來。我很快就回來!”
“快去,注意安全。”
秋月跑出玉春園。臨走,不知為什麼,她鬼使神差向後一轉頭,彷彿有誰叫她似的。她好像聽見隱隱的歌聲,勾起她一陣淡淡的不安。玉春園早已空落落,她其餘的姐妹們都各自佈置去了。她心下擂鼓,總覺哪裡不對,但身上的任務更重要,她沒有時間耽擱了。
她戴好兜帽,將披風在身上裹得更緊一些,隨後直奔御天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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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月走後不多時,一夥鬼鬼祟祟的人就來了。張三和騰遜一腳踹開大門,身後的三十多個人也衝進來,一個個凶神惡煞,舞刀弄槍,很快把玉春園圍個水洩不通。玉春園今日分外安靜,沒有一桌客人,張三環顧四周只覺奇怪,然而——
“人呢?人呢?!”張三扯開他的破鑼嗓子叫喊。沒有人回應他們,只有回聲在一樓盪開,彷彿玉春園已經成為一個徹底的死物。張三微微皺眉,隨即綻開一個諂媚的笑臉:“騰大人,今兒這玉春園氣氛不對,不如我們……”
“喲~好漢們。”
忽如其來的甜美聲音使人們紛紛轉過頭去。夏花站在二樓,滿面春風地迎接著他們。她今日特意穿了最魅惑的粉紗裙,那紗裙勾勒出的纖細腰身和胸前的雪酥叫人心馳神往。她又化了最勾人心魄的妝容,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都搖曳著香豔的誘惑。別說這一群男人看,就連其餘兩個花魁也險些被自已的夏花姐姐掠去心神。
“你,女人,不怕嗎?”騰遜將刀靠在自已的肩上,一手指著夏花。
“怕什麼?能為老爺們服務,可是我夏花三生有幸啊~老爺,夏花只有一個人,要服侍這麼多好漢,老爺們可要憐香惜玉些呢。若是老爺不嫌棄,我們這裡還有些姐妹……”
“自然!自然!你,女人,漂亮。我們,疼愛!”
“是嗎,那大爺們可要好好寵一寵夏花啊~你們一來,玉春園空了,夏花的心都變得空落落的,可孤單的很呢~”
張三見狀笑道:“夏花,你可認得我?”
夏花綻開迷人的笑容:“自然認得了,您是張大人嘛~那方寧方大人去了哪兒,奴家今兒怎麼沒見著他呢?”
張三眼珠子轉了兩圈:“方大人公務在身,可沒福氣見夏花姑娘今日芳姿了。”
“是這樣嗎~當真可惜。那夏花先敬張大人一杯~”
說罷,她從身後變戲法一般取出一罈酒來,不由分說表演一出天女散花。玉碗盛來琥珀光,這一碗自然是遞給了張三。她又倒了幾碗,獻給騰遜和在場剩餘的隨從。
“奴家不比其他女人,自矜高潔;奴家就是一個娼妓,比不上其餘賣藝不賣身的姐妹,也沒她們這麼要臉面。各位大爺賞臉,能讓奴家在此舞上一曲,之後奴家的身子就任憑你們調配。”
張三和騰遜的魂都被勾去了,哪裡去管合理不合理,只催促快快歌舞。夏花手向上一揮,幾個陪同留下的姑娘便取出樂器奏起曲來。不多時,就只剩下冬雪的箜篌在陣陣迴響。夏花的身段柔軟,襯上今日穿著的海棠色紗裙,如一片翻飛的花瓣在風中嫋娜起舞。那些男人都看呆了,發出難聽的叫好聲,夏花聞後姿態更加香豔,饞的他們口水直流。
一曲舞畢,冬雪藉口去換樂器離場。春草突然出現在夏花身邊。在一片騷動中,她悄聲道:“已經開始了。”
夏花聞後略略一點頭,眼中閃著淚花:“好。只是可惜你的那些酒了。”
“不可惜,咱們自已燒給自已,到地底下喝也是一樣的。”
“冬雪呢?”
“已經守好了。”
“好。”
春草順勢大聲吸引底下人的注意力:“夏花姐姐,你太壞了!你只打算自已走,都不帶上春草一起走麼?”
“喲,春草姑娘!你也願意和你夏花姐姐一起走哇?”張三的眼珠都要掉出來了,淫亂之相昭然若揭。
春草假作嗔怪,晃了晃夏花的胳膊:“怎麼不可以?夏花姐姐走,我也要跟著走,冬雪姐姐也說要跟著走,你們這些大壞蛋誰也不許攔著!”
“好好好,不攔著不攔著!”張三聽後嘴都要笑裂了。騰遜上下打量著夏花的身段:“女人,好,漂亮。夫人,要不要?”
夏花假作嬌嗔:“大爺,您的意思?”
“騰將軍是說,叫你做他的夫人呢,這可是莫大的榮幸!”
“哦~騰將軍不嫌棄奴家?”
騰遜哈哈一笑,上去就想拉夏花下來。夏花假作欲拒還迎,惹得騰遜心裡癢癢,又不好霸王硬上弓擾了興致。春草也藉機在那群人周圍吸引注意力,又是撫摸這個又是擺弄那個,讓他們幾乎失去了理智。
忽而他們隱隱約約都聞到一股子煙味,紛紛嗆的咳嗽。只見那火騰然而起,似從後院而來,熊熊烈火如沖天之蛇肆虐整個玉春園。
那夥子人頓時滋哇亂叫,都磕破了頭想往外衝。此時冬雪早已在外用鐵鏈反鎖了大門,哪裡逃的走一個!
“想跑?做夢!”夏花眼神遽然一厲,坐在欄杆上,蹺起二郎腿,雙手往兩旁一支,“告訴你們,我崔潔身子髒,可心不髒!若我一人能抵抗住踏我國土的賊子,哪怕一個,我也心滿意足!”
“待放的走哪一個!”夏花雙眼一瞥,見有人在打砸大門,就要衝過去阻攔,藕臂卻被騰遜使勁揪住了。
“你,女人,背叛!”騰遜怒不可遏,在她肚子上狠狠捅了一刀。春草不知何時已經不在眾人視野,沒等眾人反應過來春草消失,夏花為爭取時間又強站了起來,拔出腰間的匕首直刺向張三。張三慘叫一聲,一擊斃命,鮮血從他的胸口噴湧而出。
夏花隨即被抓住,被連連刺了好幾刀,直到血染紅了整條紗裙,他們才把夏花像丟垃圾一樣甩在地上。夏花的胃被捅穿了,大大嘔出一灘血來。此時火焰已經完全包圍玉春園一樓,幾個奏曲的姑娘也紛紛拉住身旁的男人不鬆手。正在賊子竭盡全力尋找逃生通道時,幾個酒罈破空而來,碎在他們的腳邊。春草、冬雪和幾個奏曲的姑娘手裡都捏著一個燭臺,露出永恆的笑容。
“夏花,你慢些走。咱們呀,一塊兒找程媽媽去!”
手中燭臺落地,火焰簌簌的奔騰翻滾,玉春園裡的人一個也逃不過。身上著了火的賊子尖叫嘶鳴,有人瘋狂踹著大門,有人用刀劈,有人用肩膀砸。但火焰燃燒需要氧氣,玉春園早就被堵了個密不透風,又是沖天的火焰,哪裡還有足夠的氧氣?
只見賊子們一個接一個頹然倒地。即使彪悍如騰遜,也掐著嗓子大張著嘴跌倒在地板上。奏曲的姑娘和冬雪安靜地在角落睡著了,春草的臉被煙燻的斑駁,跌跌撞撞奔到夏花身邊,撲了上去。
“風來啦,雨來啦。
春夏秋冬不害怕,
任他東西南北下,
阿媽在旁就不怕。
風停啦,雨停啦,
春夏秋冬找阿媽,
阿媽門下在繡花,
二三四五六七八。”
火焰很快吞噬了整座玉春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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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月緊趕慢趕花了半條命才趕到御天殿。守衛剛想攔住她,她氣喘吁吁從懷中抽出信箋示意守衛,守衛立刻放她進去。
朱珏端坐在自已的座位上批奏。見秋月進來,連忙上前迎接:“姑娘,你從哪裡來的?”
秋月跑的說不上話了,只是將信箋遞給少皇,便跪倒在地上氣喘連連。朱珏展開信箋,迅速閱讀。
“少皇親啟。”
“昨日已有小股平軍潛伏深入梁州打探訊息,約有三十餘人,距離玉春園極近。我玉春園女子向來不做賣國求榮之輩,現留書一封,懇請皇上準我等以女子之身抵擋平軍,身後之事託付若汐姑娘,由其定奪。崔潔攜玉春園全體女子再拜至皇上足下。”
“玉春園……”朱珏將信箋折起,眉頭一皺,“不好!傳令下去,率五十侍衛,隨這位姑娘一同去玉春園。一定要快!”
可來不及了。
秋月愣愣地跪倒在燃燒著的玉春園前。玉春園火光燭天,火舌繚繞著,企圖把附近的一切榨為焦土。空氣裡面隱隱有燒焦的氣味,燒的周圍人的嗓子發疼。侍衛們也知道,裡面不可能有人生還。他們並沒有因此離開,而是立刻分工滅火,免得影響到周圍。
其中一個侍衛俯身想把秋月拉起來:“秋月姑娘,快起來,這附近都很危險,一會兒房屋倒塌了可真不是鬧著玩的。”
秋月只是流乾了眼淚,任憑人將其扶走。她似乎也和其他三個姐妹一起葬在了玉春園。這場火災直到一個時辰後才徹底消滅,到處都是灰燼,到處都是廢墟,早就沒有人存在的痕跡。
她們終將在火焰中涅槃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