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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一枕槐安

端妃安安靜靜躺在棺中。陰如暝仔仔細細觀了一遍,笑嘻嘻地問我:“這個身體還很完整呢。這個身體配的還是子母蠱,要是引蠱發作就可以成為最強大的傀人咯。”

“子母蠱?”我心下一涼,“還真是……也就是說,她的孩子……”

陰如暝玻璃珠一般的眼睛朝我調皮一眨:“蠱毒已經被植入母親身體了,所以母體必死無疑。不過這蠱毒沒有被啟用,所以小孩子可以活下來,不過呢,胎裡帶蠱,身子也不會太好。母親體內也帶蠱,還是蠱的主體,隨時都可以變哦。也就是說,隨時可以把她喚醒。”

“姐姐漂亮,如暝可以教姐姐如何喚醒她,等喚醒了,姐姐就是她唯一的主人,會對姐姐唯命是從。而且植下子母蠱成為傀人後,這個漂亮阿姨就能幫你打架了!”

“如暝還看出一點來:本來漂亮阿姨是有過孩子的吧,那麼第二個小孩存活的機率就可以提高。唔……不過出生的話身體什麼的就有可能出現點小小的問題。”

一顆眼淚終於墜落,接著歸於沉寂。我聽見自已的聲線有些顫抖:“她會記得我嗎?”

陰如暝不明白我為什麼要哭,給我遞了塊手帕:“當然不記得啊。她都是個屍體了誒,成為傀人後她會認姐姐做主人,不過長得也就和現在一樣,而且不會說話,也沒有思考能力,就是個會動的人做的玩偶而已。”

“玩偶……”

原來是這樣嗎。

即使我真的“復活”了她,她也不再是我的琅姑姑了。

“……”

“你能幫我解了她的毒嗎?”

“漂亮姐姐說什麼都可以!只是這個傀人一旦被喚醒了,可就是十分強大的助力了哦。姐姐當真要放棄這麼好的機會?”

“我不管什麼助力,什麼強大。我只希望她能安息……”

眼淚滴在地上,發出啪噠一聲。

“我只希望她還是我的琅姑姑……”

“她永遠是我的琅姑姑……”

“好吧。”陰如暝攤了攤手,“姐姐這麼說了,如暝就照做。只是子母蠱去除沒那麼容易,而且還是聖夫子的蠱,消除起來可麻煩了。”

說到這裡他露出孩童般的天真笑容:“姐姐答應給我買糖瓜,如暝就幫漂亮阿姨解毒。”

“莫說是糖瓜,什麼我都給你……”

他眼珠咕嚕嚕兩圈,露出一個單純的笑:“那就這麼說定了。漂亮姐姐不許耍賴。”

他伸出一個小拇指,我夠上他的手。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走出精工室的那刻,我跪倒在地上。還是想哭,卻還是一滴淚都哭不出來。方才偶然流出的淚乾結在臉頰上,像是煮完的粥上那一層薄薄的米油,叫人笑不出來也哭不暢快。

息渺遠遠看見跪倒在地上的我,連忙笨拙的嘗試把我拉起來。我抓著她的手只是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若汐,若汐,你起來。你快起來。”

“息渺,芋圓奶茶撒了,人回不來了。琅姑姑……回不來了。琅姑姑,琅姑姑……”

息渺頭一次看我這麼崩潰,不知道該做什麼好,只能一起跪下,拍著我的後背。她拍的很重,我的後背疼的不行,但她幫了我。生理疼痛使我已經乾涸的淚池重新蓄滿了水,我終於得以釋放我再也積攢不住的衝動。

我趴在地上狠狠捶著草地,鬆軟的泥土柔柔軟軟接住我的拳頭,就像她溫暖的手心。看著哭得直不起腰的我,息渺拍得更加用力,我也就能哭的更起勁。整個斷腸谷迴盪著哭聲,琅姑姑能聽見嗎?

天地恢恢。琅姑姑終於自由了。她終於可以吻遍暮靄朝霞,觀盡山川江河。以後的每一片葉每一朵花,也許都會是她存在過的痕跡。

…………………………………………………………

一週後,端妃回到宮中,靈柩不避忌諱,直接停放在永瀾殿的後院。朱珏思忖良久,最終隱下她的身份,默默把手一揮。

“就讓她睡在外面吧。睡在這宮裡頭,太冷,太小。母妃不會願意的。”

端妃的身子中過蠱毒,到現在已經過了好幾個月,仍沒有一點腐爛的跡象,還栩栩如生。她的表情似乎有所變化,從原先的眉間微蹙變得平靜寧和,看起來就跟睡著了一樣。

我最後一次撫摸她的雙手。陰如暝很小心,在這方面一點也不幼稚,塞進她手中的柴犬竟然還在,連一點破損都沒有。

手,臉,頸,我的手沒有再觸及其他地方。

“琅姑姑,你喜歡哪裡呢?”

佩兒在旁一直沒有做聲,此時卻輕輕開口。

“娘娘……喜歡花海。她最喜歡上林苑的花海潮,每當花開,娘娘總流連忘返,有時候甚至會忘了時間。奴婢有一事相請……”

“佩兒姐姐但說無妨。瀾姑姑就在旁邊,若要求合理,她一定會同意的。”

佩兒像是什麼都說不出來,一切都哽咽在喉口,話還沒有吐露,眼淚先撲簌簌下來。她向著瀾先生下跪,行了個大大的禮。

“奴婢只希望,娘娘能在一個美麗的花海落腳。娘娘一生喜靜,不愛喧鬧。奴婢自請去守著她,娘娘便不會太孤獨。”

瀾先生端著手,眼神中卻裹了一絲感傷。

“我知道一個地方,是一片很美的花海。那附近卻是幾乎沒有人的,你一個女兒身,如何安全的了?”

“不是奴婢冒昧……”

“瀾先生也是女兒身,卻為天下女子建立了一個避風港。有瀾先生這樣的榜樣在,奴婢還有何懼?”

“孩子,你當真不願加入靜水麼?”

佩兒遲疑一刻,終於是搖了搖頭:“若奴婢貪戀自由,可把娘娘放在哪裡呢?”

“以後不要再自稱奴婢了,就稱作‘我’吧。我請珏兒還了你自由身,這樣的事不是每個人都能遇到的,好好珍惜。”

“謝太子殿下,謝瀾先生。”佩兒向我們深深一行禮,“瀾先生,若汐姑娘,太子殿下,我……走了。”

將佩兒一路送出城去,眼看著她的身影越來越小,我這才回過味來,這真的就是我見她們的最後一面了。之後要再見到她們,怕是難了。陌然姐姐去了哪裡都無從得知,何況一個不會寫字的佩兒與再也寫不了字的琅姑姑呢?

我回過神來,卻失足撞入瀾先生溫和的眼眸。她把我輕輕拉過來,雙目仍注視著佩兒遠去的方向。

“心啊,不該拘泥於過去。向前看,孩子。她已經完成這一世的使命,所以她走了。我們還有未竟的事業,絕不能止步不前,必須接著……無畏地走下去。”

“嗯。”

“我聽如瞑說,你不願意讓她成為傀人?”

“不願意。”說到這個,我似乎又有點忍不住想哭,“我不願意琅姑姑這樣溫柔的人成為無情的殺戮機器。她應該安息,而不是到戰場上斷股斷臂。”

“是了……”瀾先生小心掏出手帕,為我拭去眼角的晶瑩。

“還有……”我順手接過手帕擦了擦,“還有琅姑姑的女兒,也不會想看到自已媽媽變成那個樣子的。”

瀾先生聽到這句話像是在沉思,不知道是在想什麼。是在想如果自已變成這樣,若汐是否會討厭,還是在考慮未來的事情?

不得而知。

等瀾先生再次開口,臉上那種沉思的感覺消失了,恢復了以往的狀態,依舊是那樣沉靜理智。

“事情既然辦的差不多,大家就休息吧。”

離開時,彷彿聽見瀾先生與朱珏在說似珹的事。離得太遠,沒有聽清。剛回到靜水,有漪就喚住我。

“若汐。”

“怎麼了,師姐?”

有漪看我疲累的很,有些不願開口。

“師姐,你就說吧。怎麼了,需要我做什麼?”

“你快去一趟玉春園吧。那裡似乎在找你。”

“找我?”我有些驚詫。一般有漪是從來不與玉春園的人打交道的,除了冬雪偶爾會和瀾先生交談。大抵就是冬雪來送的話。

馬不停蹄趕到玉春園,玉春園的門卻是緊閉。我又是詫異。以往這個點兒可是生意大好的時候,難不成程媽媽病了?

我敲了敲門,又敲了敲。門終於開了,卻是無精打采甚至有些悲痛欲絕的春草。她見到我的時候眼睛微微一亮:“是若汐姐姐。快請進吧。”

“怎麼了,你們?”

看著寂靜的玉春園,我的心裡也猜中七八分。她也知道我猜中了,往常嘰嘰喳喳的她沒有說一個字,徑直帶我到了四季居所。其餘三個姑娘都在,無一例外挽著素紗,面上難掩悲痛之情。

我慢慢跪坐到墊子上,冷靜理智得我自已都有些害怕。

“是程媽媽,對嗎。”

夏花抿緊了嘴,重重點了點頭。我看到一顆淚掉落在地。她今日穿的很白,與往日的豔壓群芳大相徑庭。春草本想告訴我事情的始末,卻剛一開口便破了防,再說不下去,只能由秋月和夏花一點點講完。

“是麼……”

我聽完只說了這兩個字。四季沒有一個人怪我太冷漠,她們明白我此時在想什麼。最巨大的悲痛,莫過於面無表情,那是心死了。

“程媽媽最後是和她女兒一起走的,倒也算完成了夙願。”

“是。”冬雪低了低頭,“可媽媽走了,玉春園的心也散了。有姑娘害怕,想走;有姑娘見老鴇沒了,趁機興風作浪,逼我們找賣身契,還了她們的自由身……”

“媽媽對她們這麼好,良心都餵了狗。”

秋月雙目有些充血,她暗暗咬了咬牙。

“想不想聽聽我的建議?”

“你說。”

“叫她們都走。眼下沒有管理者,自然是怎麼亂怎麼來。既然留不住,就不要硬留,免得到時候暗地裡使絆子,總是明面上這樣好些。”

“若汐說的對……”

我與她們沒有聊多長時間便起身告退。她們一路送我到門口才各自回去,沒有發現我暗自淌下的一顆枯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