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了。
暮春……也就意味著夏季到來,白日漸漸變長。玉春園一年四季生意幾乎都很火爆,近些時間,程星兒已經把玉春園往酒樓這個點子上引,於是新品好酒也越變越多。
她們現在不再拘泥於普通的糧食釀成的酒,而是加入了水果香,使得口味變得更加雋永綿長,亦招徠了不少單純為酒來的顧客。說來這算是個好訊息,女孩們似乎再也不用去做那種生意……這正是她們想要的。
當然了,也還是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喜歡原始風格的客人,不過也不多了。程星兒很高興能看到這樣的變化,這表明玉春園轉型的艱難險阻漸漸在變少了。
四大花魁現在雖然還保留著花名,但這並不妨礙她們開始做正經生意。夏花獨處的時間減少,便是最好的證明。
自上次再遇似珹,程星兒一刻沒有放棄對她蹤跡的尋覓。說來奇怪,好像似珹刻意躲著程星兒一般,又是將近一個月過去,了無音訊。
此時距離若汐一行離開梁州前往繼州也有四月有餘,靈澤護法這個名號開始傳遍全國,令人聞風喪膽。有人說起她的殘暴,這靈澤護法殺人無數;有人說起她的手段,說她手底下殺的人,均面帶微笑,彷彿上一秒還在談笑風生,下一秒就無言死於其手;有人談論起她的身份,確鑿推定這靈澤護法就是瀾先生,往往招致別人的怒罵。
畢竟誰也沒見過靈澤護法的樣子,見過的人,也再說不出來了。但那些人偏就信誓旦旦,甚至放下狠話,要不是瀾先生天打五雷轟等等的話,又不得不讓人信服的同時勾起更大的好奇,好奇他是怎麼知道的。
一傳十,十傳百,玉春園裡也天天是這樣的話題。瀾先生宛如跌落神壇的女神,成為茶餘飯後的談資。四季和程星兒本身也是在梁州,天子腳下,對瀾先生的為人也再熟悉不過了,都不相信她會做出這種罪大惡極的事來。
這日她們又在照顧生意的同時聽些八卦。這幾日八卦不外乎繞著這個靈澤護法,鬧得人心惶惶。官府不是沒有管過,但奈何輿論譁然,根本起不到真正的管控作用。
“誒,你說這靈澤護法,究竟是不是……”
“嗨呀,要俺說就是無中生有,空穴來風!”
“就是說呀,這……唉。她何嘗不是咱們的……”
“可這訊息是俺大姑媽的二侄子的表舅的爹的嫂子的四外甥透過咱大姑媽的二侄子的表舅的爹的嫂子到俺大姑媽的二侄子的表舅的爹到俺大姑媽的……”
“行了行了你,別擱這兒叭叭啊,煩!老子只說一句,誰說瀾先生不好,就是和俺大牛過不去!”
“就是就是!”
“你!別整天嘴邊掛著你大姑媽大姑媽的,一串親戚下來和你沾個**邊啊!要俺說,你該把你那條豬舌頭割下來,放鍋裡炸一炸,省得天天把你那破嘴往桌上一擺叭叭說!”
那人自討沒趣,也不說話了,坐在那兒喝悶酒。
程星兒一聽也頓覺索然無味。她的的確確是抱著聽八卦的心思在旁邊,就等著能聽些好玩意兒,結果讓掐了不說了。四季也覺著沒趣,正待要離開,突然進了一人。
那人一頭白髮,聲音很悶,有些沙啞。
“要一罈玉露。”
程星兒一見便“喲”了一聲:“這不是江大人!許久沒來我們這玉春園了。”
“老夫已然不是大人了,早都卸甲歸田了。”
春草和夏花迎上來。春草道:“江大人,還要玉露?最近小店可是上了好些新品。黎檬,丹若,蘆橘,還有許多呢,大人不嘗一嘗?”
江鑫難得一笑:“人老了……就不願嘗試新事物了。一罈玉露就好。”
春草哎了一聲,轉身去抱酒。程星兒望著江鑫的頭嘆道:“江大人,前年才見過您,那鬢髮還只是斑白;怎的兩年過去就鬚髮皆白了?”
江鑫笑道:“老了。”
夏花也湊上來:“是啊,江大人,您的那位義子丁九呢?他怎麼今兒也沒來啊?”
江鑫像是忘了丁九是誰,愣了愣神才反應過來,轉了轉手裡的扳指:“他啊,他前些年加入玉龍,就沒再給家裡捎信了。”
程星兒和夏花都覺得江鑫出大問題了。江大人明明兩年前還是鐵骨錚錚的人,如今卻幾乎再也找不到當年那股子硬氣兒了。眉宇之間的稜角變得很淡,從一個錘不扁砸不爛的硬漢變成一個柔軟的小老頭。
兩年。
這兩年,他在做什麼?
春草把酒罈子抱了來:“江大人,您的酒。”
江鑫從兜裡掏出酒錢。他一直挺著的背似乎有一點點彎了,臉上也沒什麼光彩。他抱了酒罈,只留下一句話。
“瀾先生是不會去殺人的。”
說完他就走,幾乎沒有停留。程星兒與春草夏花面面相覷。夏花最先反應過來:“總覺得江大人不太對勁呢,要我去看看嗎?”
程星兒立刻制止:“這與我們無關,便由著去吧。”
“可是媽媽,他看起來真的很不對勁……”
程星兒對此淡淡。
“有事無事,有關無關……沒什麼區別。顧得了人家,顧得了自己,已然不重要了。”
…………………………………………………….
“淳師姐,海姑姑。我收到了太子的來信。”
海姬和淳師姐不知在聊些什麼,一聽這話就轉過頭來。
“快念。”
“信不長。”
我翻開信粗粗看了一眼。
“若汐親啟。”
“孤今日給你來信不是為了寒暄,更不是為了其他原因。孤只要一句話:靈澤護法,究竟是不是老師?”
“若不是,大可告訴孤,好止住風波,避免老師聲譽受損;如果是的話,也請務必告訴孤,孤將派遣官兵前去抓捕。”
看得出來,筆鋒在“前去抓捕”這裡有些顫抖。我實在狠不下心告訴他這件事,又不能不說,便打算先擱置了,等之後再回信。
海姬聽完有些惱了:“他要怎樣?他要親手把他老師緝拿歸案然後處死嗎?他還有沒有良心?”
“不是的,海姑姑。我看得出來,他也不忍心這麼做……您看。”我把那字跡顫抖的部分交給海姬看,“您看這裡,他明顯是不想再寫下去了,又不得不寫……”
海姬哼了一聲,但我聽得出來,她的氣似乎小了那麼一點。
“珏憨憨也是擔心……”
“沒什麼可擔心的。事情已經這樣了,他再急也沒用。最好的解決方法就是趕緊一巴掌把阿瀾扇醒了,不然說再多也是白白浪費口舌。”
“嗯……”
淳師姐插進來:“海姑姑,可我們現在不知道瀾姑姑在哪裡啊……您看,我們幾乎都搜遍了,可連清風聖殿的影子都找不見。”
海姬沉思片刻:“雲淳,你幫我個忙。”
“海姑姑請講。”
“為我取一張繼州地域圖。”
雲淳很快從林清規那裡取來一張。海姬將其攤在地上,玉指撫遍整張地域圖,最終堅定在一個點上。
“在這裡。”
我和淳師姐湊上前去,看了地點後卻大吃一驚。
“這是……”
“可是海姑姑,這裡不是菩提和朝凰管轄範圍的交叉點麼!若他們真的在這裡,我們怎麼會毫無察覺?!”
淳師姐微微直了直身:“我覺得海姑姑判斷沒有錯。”
“淳師姐?”
“若汐不知道燈下黑的原理麼?他們自然是相信,最危險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若正好處於菩提、朝凰兩個門派之間,兩個門派的人都會因為對方亦在管轄而降低警惕心。我們為什麼找遍所有地方,卻連清風聖殿的駐地都找不到,原因就在這裡。”
“你說,這兩個點,我們找了嗎?”
“這兩個……”我有些赧然,“這兩個點因為太明顯了,所以我們不是直接略過了麼。”
“這就是癥結所在!”淳師姐堅定道,“他們就是抓住了我們這種心理,所以賭了一把。不過,現在我們去找也已經來不及了。他們一定已經改變地點了。”
“不,來得及。”海姬淡淡一句,“你們看旁邊是哪裡。”
“旁邊?”
“旁邊是……”
“……忘川穀!”
“他們不會擅自離開這個風水寶地。這裡有瘴氣,是個天然屏障。我估計,這裡不至於成為他們的大本營,至少也是個休養生息的地方。況且,瘴氣籠罩下能夠存活的生物也大多身帶劇毒……”
“可謂研發毒物最佳的培養皿!”
我一拍桌子。
海姬像看傻子一樣的眼神看我:“雖說不知你口中那培養什麼的是個什麼玩意兒,但你理解就好。”
淳師姐若有所思點點頭:“說來也合理。菩提朝凰警戒交界處可能有不少暗道。那為什麼林掌門會探測不到呢?”
“也許她上一次受了傷,所以能力減弱了?或者說清風聖殿有能力隱蔽?”
海姬開了口:“我倒有個更現實的原因。”
“海姑姑請講。”
“我聽說,菩提掌門一切預測都要扣除陽壽。而隨著陽壽流逝,他們的能力亦會減弱。等什麼都看不見了,也行將就木。他們是在用自己的壽命作為代價,偷得一方神的視角。現在林清規已經看不見有遮蔽遮蓋的清風聖殿。若按照全盛時期,不可能看不見。”
“您是說……”
“林清規先前應該做了很耗費陽壽的幾次預測,才導致她現在壽元不足。”
我聽完以後心涼了半截。
難道是先前……一個闡述瀾姑姑身世,一個展示顛倒世界的兩個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