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城。
都督趙累披甲持矛,在城頭巡視。
破碎的戰袍上血跡斑斑,也不知道多少天沒清洗過了。
半個月前。
天降大雪。
先有千餘傷病軍士歸來,稱劉封在風雪夜奇襲江津口。
後有吳將徐盛、馬忠引兵來襲,稱劉封已被孫權斬殺。
麥城計程車氣大受打擊,更有心懼的軍士棄城而逃。
趙累不相信劉封會死,暗中聯絡了荊山的義兵,率殘兵死守麥城。
今日黃昏。
徐盛挑著荊山義兵的旌旗來到城下勸降,聲稱白壽和馬玉已經兵敗被斬,這讓本就士氣低迷的麥城軍士變得更加沮喪。
如今在麥城的軍士,也只剩千餘人了,其中一大半還都帶傷患病。
其實在今日黃昏徐盛挑著荊山義兵的旌旗來勸降時,趙累就傳達了軍令:願意投降的儘可出城,只要不幫吳兵攻城就行。
然而城中軍士,無一人願降。
惜命的,早在前幾日守城時就棄城而逃了。
剩下的,都是一群寧死不降的。
看著一個個靠著城牆相互偎依取暖的軍士,趙累的眼中滿是不忍,仰天長嘆:“身為都督卻不能率眾克敵,乃我之過也!”
看著城外的吳兵大帳,趙累的眼中又充斥了憤懣。
就在此時。
身邊的親衛忽然高呼:“都督,吳狗大寨好像起火了!”
起火?
趙累微微一愣,然後揉了揉眼睛,定睛看向吳兵大寨方向。
卻見吳兵大寨原本錯落有致的火光逐漸變得雜亂,照明的小火也逐漸變成了大火。
“是意外失火還是有人劫營?”疑惑在趙累腦海中一閃而過。
若說意外失火,趙累不認為徐盛和馬忠會犯這種低階錯誤。
可若說有人劫營,趙累又不知道誰會在今夜劫營。
“莫非白日裡徐盛在詐我,白校尉等人其實無恙,故而今夜奇襲劫營?”看著火勢越來越大的吳兵大寨,趙累心一橫。
賭了!
若是意外失火,活該我趙累戰死此地!
若是有人劫營,今夜就要讓吳狗敗亡!
鼓聲起。
趙累挑了三百沒有受傷的悍卒,聲稱“白壽昨日並未被徐盛斬殺,今夜已劫了吳狗大寨,我等前去助陣”!
吳兵大寨肉眼可見的起火,讓眾悍卒相信了趙累的判斷,士氣倍增。
即便連日征戰疲憊令雙手雙腿如灌鉛,眾悍卒也是咬著牙跟著趙累往吳兵大寨而走。
此刻的吳兵大寨中。
火光四起。
前來劫營的。
如趙累預料,正是荊山的義兵校尉白壽。
白壽一面帶人在營中放火,一面大笑:“我妹夫自幼熟讀兵書,吳狗又怎能知道妹夫的本事。白日裡詐敗一場,吳狗今夜竟真的不作防備。
都給我燒!燒了吳狗的糧草,他們就只能滾回江東了,哈哈哈哈!”
白勇在一旁心疼的道:“阿父,若都燒了也太可惜了,不如運些回山中吧,能吃好久呢。”
白壽一巴掌拍向白勇的後腦勺:“我這麼聰明,怎麼生出你這麼蠢的兒子?不燒了吳狗的糧草,我們打得過嗎?就知道吃吃吃。”
白勇委屈不已:“阿父,別打了,打多了真的會變蠢的。”
就在白壽訓子的時候。
徐盛持矛而來,怒目而喝:“你這夷狗,竟還敢來劫營!”
徐盛那個氣啊。
這輩子還是第一次被夷人劫營,這比當年在逍遙津被張遼突臉丟盔棄械更令徐盛感到羞惱。
白壽卻是勾了勾手:“來!來!來!汝爺白壽在此,鼠輩敢戰否?”
徐盛怒極而上,揮矛就刺。
白壽卻是轉頭就跑,一邊跑還一邊招呼白勇:“吾兒,攔住那吳狗。”
徐盛怒氣更盛,變刺為砸,大喝一聲:“給我閃開!”
鏗的一聲。
徐盛愕然的側頭,卻見奮力一砸竟然被白勇給擋住了。
白勇如變了個人似的,沒有了剛才在白壽麵前的唯唯諾諾,反而一臉的嚴肅:“阿父不是夷狗,他姓白!我們的祖上乃是秦將白起!”
徐盛有一種聽岔了的錯覺。
秦將白起之後?
就你們?
這愣神的片刻,白壽又提刀殺了回來。
一面砍徐盛一面呵斥白勇:“你這蠢子,讓你攔你還真攔啊!不知道跑啊?
跟你說了很多次了,戰場上不要拼正面!也不要對外人說我們的祖上是秦將白起!祖上丟不起這人!”
徐盛本就有舊傷,白壽白勇父子的蠻力也不小,父子聯手下,竟將徐盛打得只有招架之力。
而這時。
徐盛的親兵才堪堪跟上。
看著衝上來的吳兵,白壽高呼一聲“撤”,帶著白勇再次跑了。
徐盛正要追時,又有人自後方匆匆而來:“將軍,麥城方向有漢兵來襲!”
徐盛的臉色更陰沉了。
被眼中的弱雞夷人劫營就算了,麥城苟延殘喘的漢兵竟然也敢來劫營。
“隨我殺敵!”
徐盛恨恨的看了一眼跑遠了的白壽,帶著親衛往趙累的方向而去。
白壽見徐盛不僅不追還往麥城方向而走,又聽得麥城方向隱隱有喊殺聲,不由驚道:“莫非趙累今夜也來劫營了?”
白勇扭頭問道:“阿父,那我們救不救?姑父只讓我們放火燒糧,讓我們不要戀戰。”
白壽又是一巴掌拍向白勇的後腦勺:“你真是蠢!既然趙累也來了,我們當然是繼續放火啊!今夜就將吳狗的糧草輜重燒個乾淨!”
白勇更是委屈了:“阿父.......”
吳兵的大寨,變得更亂。
由於沒能留住白壽父子,徐盛將氣都撒向了趙累,舉矛就刺:“趙累,我給過你機會了!既然你不肯降,那就死在這裡吧!”
趙累也是不懼,揮矛就擋:“別廢話!想要我命,拿你的命來換!”
廝殺片刻。
趙累終究是人少,逐漸落入了下風。
見周圍的袍澤越來越少,趙累悲憤大呼:“我趙累今日死於此地,雖憾無悔!漢賊不兩立!”
左右漢兵受到趙累的感染,也分紛紛高呼“漢賊不兩立”。
徐盛卻是冷笑不已,喝令左右:“將死之人,還敢狂言!全都殺了!”
就在趙累勢危之時。
一騎如猛虎下山,飛躍而來,馬蹄落地,幾個吳兵當場被撞飛,直接鎮住了廝殺的雙方。
眾人驚愕之時,又見來者從容的摘下了頭盔,露出了那令吳兵膽寒的容貌。
“劉封!”
徐盛咬牙切齒,握著長矛的手都在發抖。
曾被劉封射傷的肩膀,也在隱隱作痛,彷彿在提醒徐盛眼前之人的兇悍。
徐盛不知道劉封為什麼會出現在麥城外。
徐盛知道的是,眼前的劉封非自己能敵!
逃?
這個想法在出現後,就快速的在徐盛的腦海中充斥。
只猶豫了三個呼吸,徐盛果斷的轉身就跑。
相對於徐盛的驚恐,趙累和殘存的麥城軍士,則是紛紛有了難以言喻的驚喜。
劉封本尊到來,被孫權斬殺的謠言不攻自破!
“將軍!”
趙累等人,皆是心情激動。
尤其是因傷病而沒能跟著劉封去奇襲江津口被勒令返回麥城的漢兵,見到劉封的心情更是難掩。
看著眼前這群幾乎都帶了傷的漢兵,劉封的心中也是一陣難受。
“諸君辛苦,且在一旁休息,看我破賊!”
言語雖短,但卻是對這群勇士的高度認可。
趙累等人紛紛高呼:“願隨將軍破陣!”
後方。
田七田忠父子、方月四軍侯、盧義五校尉,也紛紛帶兵殺來。
原本劉封今夜是沒有劫營計劃的。
自江津口輕兵疾行百餘里,不止是疲兵,就連三日干糧也只剩一日,劉封要畢其功於一戰,就不能冒險以疲兵來劫營。
然而這戰場總是充滿了意外。
劉封沒想到荊山義兵會參戰,也沒想到馬玉算計了徐盛馬忠而在今夜劫營放火。
劉封誤以為今夜劫營的是麥城的趙累。
擔心趙累今夜是在孤注一擲,劉封立即點起了眾軍來助陣,恰好遇上了被圍的趙累等眾。
實際上。
倘若徐盛能穩住心態,也有機會擋住劉封的疲兵。
然而。
劉封的兇名太盛,徐盛也不是趙雲。
在認出劉封的瞬間,徐盛就失了方寸,壓根沒去考慮“逃”以外的可能。
逃,可以保命。
戰,猜錯了就沒命。
徐盛一逃,受驚的吳兵沒了主心骨,也紛紛抱頭鼠竄,壓根沒發現身後的漢兵只是一群氣力不足的疲兵。
奔逃途中。
徐盛遇到了馬忠,也沒忘記喊上馬忠:“來的是劉封,不可硬拼!”
話還未說完,馬忠就直接跑路了,更不忘提醒徐盛:“分開跑!”
馬忠的想法更純粹:只要我倆分開跑,劉封就不可能將我倆全部斬殺。
追殺中。
劉封又遇到了積極放火的荊山義兵,看著一堆堆的糧草被點燃,劉封也是臉色大變。
得知眼前放火的是荊山義兵,劉封連忙派人喝止。
一開始沒有劫營計劃,劉封也有搶奪吳兵大寨糧草的用意。
這糧草要是都被燒了。
劉封這兩千人得喝西北風去!
得知劉封到來,放火的白壽也是臉色大變,一巴掌拍向白勇的後腦勺:“還愣住幹什麼!滅火啊!彼其娘也!我這是幹了什麼事啊!我的糧食!”
白勇嘀咕道:“我都說了要運回山中,阿父你不僅打我,還讓我使勁兒的燒。”
見白壽的巴掌又要扇過來,白勇脖子一縮,連忙跑去救火。
混亂持續了半個時辰才消停。
劉封沒有繼續去追驚惶而逃的徐盛和馬忠,相較而言,大寨的糧草更為重要。
更何況。
劉封本就是輕兵而來的疲兵,想追窮寇也是有心無力。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等養足了精神,自可再向江陵城推進。
吩咐方月等人打掃戰場後,劉封這才召來白壽和趙累詢問軍情。
尤其是北方曹軍的動向,劉封尤為在意。
趙累搖了搖頭:“吳狗攻城太甚,我無餘力再去刺探襄樊的動向,對此並不瞭解。”
白壽則是邀功道:“這我知道。南鄉太守郭睦被一個叫夏侯尚的砍了,夏侯尚想去偷襲上庸,被關將軍覺察,雙方打了一場,好像誰也沒佔得便宜。”
夏侯尚?
劉封低頭思索了有關夏侯尚的情報。
作為夏侯淵的堂侄,夏侯尚跟著曹彰征討過代郡烏桓;曹丕稱帝后,封平陵鄉侯,遷徵南將軍,領荊州刺史,假節都督南方諸軍事。
在曹魏二代中,也稱得上是中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