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沒有更好的著落,不如由我來暫且保管。”萊克特教授語調輕緩。
羽賀響輔忍不住笑了笑:“不過是一把寂寂無名的小提琴罷了,怎麼想,都是那把斯特拉迪瓦里更值得收藏吧?”
萊克特教授搖了搖頭。
“斯特拉迪瓦里是件不可多得的藝術品,可是這把琴卻是更加彌足珍貴的寶物。”
“我選擇收藏的準則,從來不是看藏品的價值,而是品味其背後的故事。”
“故事是歷史積塵的厚重,是人性釀就的美酒。”
“當然,出於尊重,我會付出足夠的代價,並且妥善保管。”
萊克特教授忍不住笑道:“若是有一天緣分引由你找上門來,這把琴會物歸原主也說不定呢?”
“緣分麼......”羽賀響輔輕輕敲響琴絃,悠揚的琴聲突兀地響了一下,彷彿在悲鳴一般。
“其實我本不信命運的,只是當詠美女士和降人表弟先後因意外去世,我還是不禁想,世上若是真的有神明,這是否是祂對我的啟示?”
他將小提琴好生地收進琴箱,鄭重地向前推了推,隨後理了理自已的領結,由於先前闖了一趟火海,此時鮮亮的紅領結顯得有些發黑,叫人誤以為是凝固的血色。
“想好了?”
“嗯。”他看起來有些釋然,將自已打理得一絲不苟,不像是要赴死,反倒像是朝聖。
“有時候握著琴也覺得......太累。”
“好夢。”萊克特教授沒有多言,“我也算略懂音律,不嫌棄的話,可以送一首安魂曲。”
“麻煩您了,教授。”
......
當柯南意識到不對勁時,那首悲寂的安魂曲已經重新在別館中響了起來,旋繞在空中,叫人聽不出聲源。
直到大火東山再起,再度吞噬了附樓。
為了不將無辜之人牽扯進來,羽賀響輔選擇在之前的火場解脫,正因此,等眾人趕到時,一切已經晚了。
大火吞噬了一切,為了防止意外,他甚至將門板拆了下來,橫擋在門口,既避免了火勢向外蔓延,也阻擋了其他人想要闖進去的想法。
他們只能在門外無力地看著煙火繚繞,看著那個在火舌扭曲下已經模糊的人影。
他手上空無一物,但卻做出拉著琴弓的動作,是那樣投入,那樣陶醉。
琴音也適時隨之起舞。
彷彿一場誕生於音樂的魔法。
“可惡......”
柯南一拳打在牆上,狠狠地咬住牙。
又是這樣,又是這樣!
大火中輕撫琴鍵的身影......
濃煙中優雅拉弦的身影......
震人心絃的月光曲......
哀傷憾然的安魂曲......
明明是殺人兇手,卻在死亡中帶來了一場盛大的舞步。
明明是相隔半年的兩起事件,卻跨越時空,共演了一場交響樂。
在這個名偵探為主角的世界,兩位在“狡猾”方面排不上號的平凡罪犯,短暫卻真切地在人性的遊戲中勝過了這個小偵探,在他淺薄而歷盡波折的人生中各自獻演了難忘的舞劇。
羽賀響輔不算是個高明的犯人,他的手法很簡單,只是用了些小小的手段,發揮了些許音樂上的天賦,起到了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催眠作用,引誘絢音夫人在並不清醒的狀態下墜下了樓。
而弦三郎先生的死,則是偽造了一間密室,其實門並沒有鎖,只是他用自已被燙傷為代價,騙過了他們,隨後撞開門後趁著眾人沒注意,才將門鎖上。
唯一能證明這些的證據,恐怕只有門鎖開關上,因為高溫而黏上的他的皮肉組織。
然而這場後來的大火,也將這唯一的罪證帶走了。
至此,這位天賦絕倫的音樂家,正式完成了一場真正的“完美犯罪”。
他並非以罪人的身份逝去,而是以勝者的姿態,作為一個思念親人的孩子,從現世的苦痛中解脫了。
只是......
這終歸是場悲劇。
與結局如何無關。
從故事的最開始,便奠定了一切的悲哀。
命運的醜陋在這一家人坎坷的人生上體現得淋漓盡致。
事件的尾聲,一方面由於沒有足夠分量的證據,一方面又因為各種原因,最終所有人都沒有提出“畏罪自殺”這個字眼。
在設樂家族生日宴這晚發生的一切,被定性為不幸的三場意外。
而這個音樂界地位舉足輕重的世家,除了一個身患重病命不久矣的老頭子,便只剩下一位方才二十來歲的女孩,還有一位老管家。
江古田心理診所。
周天是屬於亞當的固定節假日,今日他並不在診所內,於是萬事便要由萊克特教授自已打理。
他坐在辦公桌前,將剛上好一遍蠟的小提琴舉到面前,認真地掃視了一遍,隨後吹了吹。
上弦和調音也早就已經完成了。
他輕持琴弓,隨手奏響了個和絃,音色清亮。
做好了準備工作,萊克特教授滿意地將小提琴放到一邊,從桌上拿起一張名牌,抽出筆筒中的鋼筆,沉思了一陣。
良久,他重重落筆。
藏室的燈光總是亮的,但有時也感覺,亮與不亮,其實沒有太大區別。
大門輕啟,隨後閉合。
過了一陣,它再度被開啟,接著又輕輕合上。
房間裡很安靜,一如無人來過。
只有某隻玻璃展臺中,靜靜立著的一架小提琴述說著震耳欲聾的寂寞。
一旁落著筆墨未乾的名牌。
“藏品——《暮念思音》”
“我很少用複雜來形容某件事物,但支撐它的究竟是什麼?復仇,亦或是執念?從理性出發,很難理解為何一個普通的父親,用一些普通的木料、普通的琴絃,能夠造出一件奇蹟的產物。從前有人說,奇蹟便是誕生於平凡中的不平凡,我想,這隻仿造自三百年前斯特拉迪瓦里的小提琴,便是最好的答案。貪慾與仇恨是悲劇的催化劑,人性的魔法——唯有愛與思念。”
“收藏者評語:世間最惡毒的詛咒......是逝者留給生者的念想。”